有沒有追妻火葬場的虐心故事?
朝朝辭暮
出自專欄《滾塵:婚姻的耳光正響亮》
回國的那一天,我的前男友用繼兄的身份接我回傢,當年他用「喜歡」騙我丟瞭比賽的名額,分手之後我媽媽去世,他的母親卻登堂入室嫁給瞭我的父親。
母親去世五年後,這個傢裡再也沒有我的位置。
消失五年後,因為繼母懷孕我回國瞭,可笑的是,我的好繼兄卻一反常態的緊緊抱著我,用顫抖炙熱的聲音在我耳邊祈求。
「朝朝,是我錯瞭,把孩子留下來。」
1.
在母親去世前一個星期,我被好不容易追到的男朋友利用,失去瞭比賽的名額,他留給我的隻有「分手」兩字。
一周後,我媽媽從樓頂一躍而下。那一天我失去瞭所有,還要看著那個女人,在父親的親手攙扶下走進靈堂,假模假樣地悼念。
而將我甩瞭的男友,扶著那個女人的手叫她媽媽。
我的世界崩塌瞭,患上瞭嚴重的抑鬱癥,最終導致高考失利。
半年不到,父親把那個女人娶進瞭傢裡。
她是父親年輕時的初戀,兩人因為誤會分開,父親才入贅媽媽傢裡。而她也所嫁非人,很快離瞭婚。現在,老天又把他們撮合在瞭一起。
那個女人的名字堂而皇之地登記在我傢的戶口本上,而曾經我最喜歡的男孩子告訴我,不能把和他交往過的事情告訴任何人。
我像隻過街老鼠一樣逃走瞭,逃到瞭國外,五年沒有回傢。
五年後,父親打電話求我回傢,還告訴我,那個女人懷孕瞭,懷上瞭他的孩子。
下瞭飛機,我拖著行李箱走出機場,看見瞭顧辭暮。
他大步地走到瞭我面前。我抬頭和他對視,誰都沒有先說話,他彎下腰去拿我的行李箱。
我向後退瞭一步,他伸出的手虛握一把,尷尬地停在瞭半空。
以前他穿著校服,身材高挑,英俊的臉上總是一副淡漠的表情,站在國旗臺下演講,臺上的老師看他的時候表情永遠都是驕傲和欣賞,臺下的女生也抑制不住仰慕。
那時我站在他旁邊,稍微側頭就能看到他低垂的眼睛和彎彎的嘴角。
在顧辭暮面前,我和其他女生沒有兩樣。
現在的他西裝革履,表情依然淡然,已經不是少年模樣,褪去青澀,身材挺拔,仰頭看得我脖子疼。
「黃朝朝,你……」顧辭暮頓瞭一下,「你為什麼突然回來瞭。」
「聽說我們要有弟弟瞭,我回來問問這個孩子該姓什麼。」
沒想到顧辭暮的消息這麼靈通,這邊我親爸還一無所知地求著我回國,他卻已經知道瞭我回國的消息,甚至是航班信息,一早就在機場外邊等著瞭。
「回傢吧。」
顧辭暮不想答我的話,替我打開車門。我勾瞭勾嘴角,「我不跟你回去。」
「那你跟誰回去?」顧辭暮皺眉。
以前我最喜歡看他皺眉的樣子,看上去懊惱又可愛,這時我會伸手幫他揉開眉頭。他抬眼看我,淺淺展露的笑意讓我怦然心動。
隻是現在我已經夠不著他的眉頭,也不想去揉平他的懊惱瞭。
「我要去我媽媽的墓地。」面對他的眼神,我十分坦然,「你要陪我過去嗎?」
顧辭暮臉色一僵,一言不發坐進車裡,開車離開瞭。
顧辭暮一直認為當初是我媽媽的介入才害得他母親所嫁非人,浪費瞭大好青春,所以他怎麼可能陪我去墓地悼念?
我抬頭看著天空,刺眼的陽光讓我半瞇著眼睛,我想起媽媽出殯那天也是這樣晴空萬裡,天氣好到給人一種錯覺,全世界都仿佛在發生好事,隻有我傢愁雲慘淡,哭聲淒慘。
五年前媽媽因為重度抑鬱癥跳樓自殺,而我們,竟沒有一個人知道她早得瞭抑鬱癥。
2.
回到傢時天已經全黑瞭,該坐在餐桌上的人倒是一個都沒有少。
懷孕的繼母,她的兒子和女兒,以及我的親生父親。
除瞭繼母葉欣和她的女兒葉辭晚動瞭筷子,顧辭暮和我的父親倒是一筷未動,父親小心翼翼又討好地看著我。
「朝朝,你怎麼回來也不提前說一聲,要不是辭暮今天在機場看見你瞭,我都不知道你今天回來。」
父親起身慌慌張張地幫我拉開椅子。
我沒張口,葉辭晚先說話瞭。
「朝朝姐,你要是跟哥哥一起回來就好瞭,這麼晚瞭女孩子打車多危險啊。」
葉辭晚得到瞭她媽媽的真傳,一句話說得仿佛真情實意,卻又夾棍帶刺。葉欣摸著肚子贊許地看瞭她的女兒一眼,又看向我,語氣溫溫柔柔,「朝朝,我們一直在傢裡擔心你……」
「我去看望我媽瞭。」我實在聽不瞭葉欣說話,「五年沒有回來,總得跟我媽說一說話。」
提起我媽,葉欣的表情明顯僵住瞭,剩下半句話就卡在瞭喉嚨裡。
「看你媽媽,是好事,她一定很想你。」父親小心翼翼地瞟瞭一眼葉欣,然後才滿臉笑容對我說,「先坐下吃飯,餓瞭吧。」
大部分菜肴都被筷子翻過,是留給誰吃的?
我剛坐下,葉欣向葉辭晚示意一眼,葉辭晚連忙扶著葉欣站瞭起來。
「爸,媽媽她好像有點不太舒服,可能是坐得有點久瞭,我扶她上樓躺一會。」
這個爸還真是刺耳。
葉辭晚扶著她媽,轉身時落在我身上的眼神很得意。
「爸,我這次回國就不走瞭。」
葉欣和葉辭晚同時停住瞭腳步。
我順手拿起叉子,狠狠地劃在光滑的白瓷盤面。
「我打算去公司上班。」
那是媽媽留下的公司,葉欣安排瞭顧辭暮進去,他如今已經是總裁。
等葉辭晚玩夠瞭,估計也會被安排進去,這樣,葉欣就可以輕而易舉地蠶食掉我媽的公司。
我媽留下的公司,必須跟我姓!
我握緊瞭叉子,看著臉色鐵青的葉欣和一臉不知所措的葉辭晚。
「我也是時候從陰影裡面走出來瞭,媽媽留下來的公司,我不想荒廢。」
「當……當然可以。」父親驚喜地連連點頭,我甚至能看到他眼裡的淚花。
他一直以為我深陷媽媽去世的陰影走不出來,如今我主動提出要繼承媽媽留下來的公司,他當然高興。
「但是,朝朝在國外學的是美術吧。」葉欣捂著肚子慘白著臉,又被葉辭晚扶瞭回來,「還是讓辭暮先幫襯著,畢竟辭暮是金融系畢業的,現在好不容易把公司扶上正軌,忽然換人可能會出問題。」
葉欣瞥瞭滿臉笑容的我一眼,她臉色僵硬,沒想到我一回國就直切主題。
「先讓朝朝學著,等到成熟瞭再讓她接手公司,現在換人公司也會不安的。」
「放心阿姨。」我咬著牙說出這兩個詞,「我現在還沒打算接手公司,至少也要等到八個月以後。」
「為……為什麼?」
葉欣剛問出口就下意識低頭看瞭看自己隆起的肚子,雙手立刻護住瞭肚子,警惕地看著我。
我放下叉子,雙手輕輕覆在瞭小腹上。
「因為我懷孕瞭,至少要等到孩子出生之後,再接任公司。」
全場都寂靜瞭,我聽見旁邊傳來東西掉落的聲音,顧辭暮的手機從手心滑落,摔在瞭地上。
屏幕像蜘蛛網一樣四面八方龜裂開來,同時碎裂的,還有他的淡然和冷靜。
3.
洗完澡從浴室出來,我一邊擦頭發一邊打量我的房間,似乎和五年前一模一樣,卻又不太一樣,擺設絲毫不變,連灰塵都沒有。
保姆陳媽嘮嘮叨叨,說我父親每天都會打掃房間。
即使他從來沒愛過媽媽,但卻真真切切地愛著我。當年如果不是我哭喊著抱住他的腿,可能二十年之前他就拋下我和媽媽,去找葉欣瞭。現在想想,可能那樣才是最好的結局。
兩歲的黃朝朝哭喊著,雙手死死抱著父親的腿,讓父親留在瞭她身邊,而十八歲的黃朝朝卻沒能留住她的媽媽。
那麼二十三歲的黃朝朝呢?
我摸著微鼓的小腹。
父親得知我懷孕後震怒,恨不得拍案而起,斥責我,怒罵我,一個女孩竟然未婚先孕!
但他忍住瞭,他壓抑著怒火,詢問孩子的父親是誰,我漫不經心地說出兩個字「死瞭」。
他一怔,既無奈又心痛。
最後他隻是讓我先回房間休息,一切等到明天再說。
「你可真厲害。」我輕柔地撫摸著小腹。
我懷孕的消息對於葉欣來說無疑是致命一擊,她滿心想著自己生下的孩子以後能名正言順繼承黃氏公司,還處心積慮讓顧辭暮和葉辭晚鋪路,卻沒想到我帶著個孩子回來瞭。
我不僅是黃氏的第一繼承人,還帶回瞭下一位小繼承人。
她的算盤,全都落空瞭。
房門忽然被人敲響,拉回瞭我的思緒,我輕咳一聲,「誰?」
門外沉默半晌,「是我。」
顧辭暮來瞭。
「等一會,我在換衣服。」
我故意磨磨蹭蹭瞭半個小時才去開門。
「哥哥,有事?」
我故意伸手護著肚子,平靜地看著顧辭暮。
「孩子,是誰的?」
顧辭暮咬牙切齒地看著我,他一手扶著門框,半隻腳已經踏入我房內。在問話之前,他已經做好瞭防止我關門逃避的準備。
「前男友的。」
我挑釁似地看著他,面帶微笑。
顧辭暮平時淡然的臉現在很臭,「哪個前男友?」
「上一個前男友。」
這番牛頭不對馬嘴的對話徹底激怒瞭顧辭暮,四下無人,他抓住我的手臂把我拽進瞭房間,一腳把門踹上。
顧辭暮身材高大,他壓迫性地靠近我,牢牢地將我困在他雙臂的分寸之地。
「你剛才關門的動靜太大瞭。」我的視線越過他的肩膀,瞄向房門,「傢裡有人聽見瞭你打算怎麼辦?」
「是用哥哥的身份教訓妹妹?」
「還是告訴所有人,你是我的前男友?」
顧辭暮半晌才從喉嚨裡面擠出一句話,「你不要告訴我,隨便懷上別人的孩子隻是為瞭報復我!」
「你太看得起自己瞭。」
我啞然失笑,「我沒有必要為瞭報復你糟踐自己,而且五年前是你甩瞭我,我們兩個現在清清白白的,請你不要牽連到孩子身上好嗎?」
我故意在顧辭暮面前溫柔地輕撫小腹,「我不想讓這個孩子出生的理由變成毫無意義的原因。」
顧辭暮的手捏成瞭拳頭,他的眼眶逐漸發紅,緊皺的眉頭看上去甚至有些委屈。
他又開始像五年前的那個少年,成績斐然,五官俊秀,表面冷靜卻將情緒表現在眉頭上。
「顧辭暮,你覺得我懷著這個孩子回來是為瞭向你報復……」
我輕輕用力將顧辭暮推開。他似乎失去瞭全身的力氣,輕易地拉開瞭我們之間的距離。
「我的人生並不是要圍著你們傢轉,你媽嫁給瞭我爸……」我頓瞭一下,特別想笑,「在我出國的這五年,你們應該像真正的一傢人一樣其樂融融吧。」
顧辭暮迎上我的眼神猛地瑟縮瞭一下,而我步步逼近。
「有爸爸,有媽媽,有可靠的哥哥,有可愛的妹妹,你說過這是你夢寐以求的生活……」
「顧辭暮,五年前,你為什麼要答應和我交往?」
我終於面對面和顧辭暮問出瞭這個問題,五年前顧辭暮扔下來一句分手,讓我成為全校有目共睹的笑柄,我像一頭困獸,做不到理解也想不明白,後來媽媽跳樓自殺,好像全世界能發生的壞事都發生在我身上。
如今他媽媽登堂入室,成就美滿姻緣,我和他五年前的故事變成瞭不可言說的狗血青春,隻是有些事情我必須要問明白。
「為什麼高考前兩個月要帶我出去旅行?」
我目光如炬,幾乎在顧辭暮身上燙出幾個大洞,聲音也逐漸發抖。
「為什麼,給我下瞭安眠藥?」
我的人生,從顧辭暮答應和我交往的開始,就逐漸分崩離析。
4.
「十八歲的黃朝朝」
顧辭暮親口說出「我願意」的時候,我感覺旁邊的一切都開始崩塌,隻有顧辭暮一個人好端端地站在那,笑容和煦,目光溫柔。
我本來隻是抱著「背水一戰」的決心,過來問他願不願意和我填一模一樣的志願,我赤紅著臉,耳邊嗡鳴,心跳聲又快又急。
顧辭暮說完「我願意」之後,就緊跟著說瞭一句話「那你願意現在就跟我成為男女朋友嗎?」
我結結巴巴的不知道說些什麼,聲音細如蚊吶,「為……為什麼突然這麼說?」
顧辭暮一愣,臉上幾分窘迫,抬手捂住瞭臉,「我以為你剛才是在跟我告白,但是我不能隻讓我喜歡的女生跟我告白。」
平常不茍言笑的男生,卻因為這句話白凈的臉紅瞭徹底,我倒吸一口氣,話還沒說出口,眼淚先抽抽搭搭的掉下來瞭。
高考前兩個月,我順利脫單瞭,和暗戀三年的男生正式成為瞭戀人。
在顧辭暮口中,我逐漸對他更加瞭解,他父母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離婚瞭,雖然他跟著父親,但是父親也很快就再婚瞭,繼母生下瞭一個比他小兩歲的弟弟,而他親生母親那邊,也再婚生下瞭一個妹妹。
他有很多傢人,但是又和這兩個傢庭格格不入,日復一日,逐漸沉默寡言。
每當顧辭暮說起他的傢人,眼神都會十分寂寥,我很心疼他,會大著膽子把手小心的覆在他的手上,緊緊地握住。
等到高考結束,我就把顧辭暮介紹給我的爸媽,給他安全感,我們還會去同一個地方的同一所大學。
朝朝暮暮,我都要和他在一起。
想到這我臉上就發燙,恨不得把臉埋進習題冊裡,顧辭暮忽然伸手摸我的頭,我嚇得連連咳嗽,把臉埋進臂彎裡面不肯抬頭看他。
他在旁邊嗤笑,我又惱又羞,伸手去錘他,手卻被他攥進瞭他的掌心,等我慢慢地抬起臉去瞟他的時候,顧辭暮也趴在桌子上,側著臉含笑看著我。
他的眼睛含著濃濃的笑意,陽光灑落桌上,金色又溫柔的微笑無比的耀眼。
我心甘情願淪陷在他曇花一現的溫柔微笑之中。
也許是因為太心疼他瞭,所以在學校通知我準備代表市級參加國傢舞蹈選拔的時候,他提出一起出去散心,我沒有拒絕。
離選拔還有三天,顧辭暮忽然提出想和我一起出去旅行,那幾天我忙於準備舞蹈選拔,沒有和他見面,所以我更加敏銳地感覺到顧辭暮身上悲傷的情緒。
「如果通過瞭這次選拔,我就會得到保送名額,而顧辭暮面對的卻是迫在眉睫的高考壓力,他既然想出去走走,一定壓力很大。」
抱著這樣不以為然的心態,我答應瞭顧辭暮的請求。
那天我心虛的和傢裡撒謊,抱著忐忑又激動的心情,和顧辭暮坐上瞭長途汽車去瞭一個有海的小漁村。
這裡的風景不算有多美,也沒有什麼名勝,但光是和顧辭暮一起旅行,我就已經很開心瞭,隻是顧辭暮卻經常晃神,我隻好一直拉著他的手在海邊散步,喋喋不休地說著以後的願望。
我想要通過我們之間的許諾,打散過去留在他心上的陰影,雖然許諾不一定能夠全部做到,但是說得越多,能夠做到的可能性就越大不是嗎?
等到夕陽西垂的時候,我才驚覺已經沒有回去的汽車,兩個人手拉手看著汽車停運的指示牌面面相覷。
我們紅著臉去賓館開房的時候,我的頭低得幾乎要埋進顧辭暮的胸口,我甚至能感覺到他因為憋笑胸口微微顫抖。
最後隻開瞭一間房,顧辭暮的解釋是擔心我住一間房會出事,他紅著臉向我保證,今晚隻會睡在地上。
我洗完澡趴在床上,好不容易在手機上終於把爸媽的消息一一擋瞭回去,顧辭暮蹲在我面前一言不發,卻溫柔的地用毛巾幫我擦濕潤的頭發。
喜歡的人離我這麼近,我忍不住輕輕往前湊瞭一下,柔軟的唇飛快地在他的臉上啄瞭一下,顧辭暮的臉肉眼可見的迅速變紅,他還在強壓著嘴角輕柔地幫我擦頭發。
這樣的氣氛,我口幹舌燥。
因為我感覺到,眼前我的男朋友如此的喜歡我。
顧辭暮貼心端來一杯水,我喝瞭很多,想要緩解喉嚨的幹燥。
熄瞭燈,我躺在床上,窗外偶爾能聽到海浪的聲音。
「顧,顧辭暮。」
「嗯?」
床邊傳來顧辭暮沙啞的聲音。
我害羞得要死,雙手緊緊地攥住被子。
「等到考上大學之後,我們兩個再來一次這裡吧。」
「你很喜歡這裡嗎?」
「以後這裡就是我們第一次旅行的紀念地瞭。」我翻瞭個身,看著顧辭暮柔軟的頭發,心裡甜絲絲的。
「不管以後我們會去多少地方,我都會最喜歡這裡!」
過瞭很久,我困得有些恍惚,才聽到床邊上傳來微弱的聲音,
「好。」
5.
「你的演技真的很好。」
我想著那天晚上單純的自己心又開始發疼,我心疼十八歲黃朝朝的天真,在夢裡還在幻想,幻想積攢的努力換來全場的歡呼和掌聲,父母會因為我出色的表現而驕傲,還有顧辭暮。
顧辭暮那個時候一定會站在臺下微笑地看著我,手裡可能還會抱著一束花,那時候我一定要不顧一切地飛奔過去,抱住他,驕傲地告訴所有人這是我的男朋友。
我睡瞭整整一天一夜,趕回去後,舞蹈選拔已經和我無緣,而且因為我失聯一整天,我爸媽……還報瞭警,於是所有人都知道瞭,黃朝朝因為和男朋友出去過夜失聯一天。
「當時你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,讓我喝下那一杯摻瞭安眠藥的水,又是怎麼樣眼睜睜地看著我睡瞭一天一夜的?」
每一秒時間的流逝,真的不會對他帶來任何的壓力和愧疚嗎?
「我知道遲早有一天,你會這樣質問我。」
顧辭暮雙眼充血地看著我的小腹,「但是我沒想到,你會懷著別人的孩子……質問我。」
「……對不起。」
這不是他一句對不起能瞭事的,當年其實我並不在意選拔的事情,更讓我崩潰的是父母不可置信的眼神,他們本來不相信我會做出這種荒唐的事情,我卻當著全校師生和警察的面前讓他們失望。
「那時候你隻回瞭我一句,我們分手吧。」
「我瘋狂地問你原因,你卻渺無音訊,甚至避開瞭我選擇在傢備考,隻有我一個人面對全校的嘲笑冷眼。」
那時候我渾渾噩噩地活在其他人的冷眼之中,父母也選擇幫我辦瞭申請在傢備考,但我那個時候隻想見顧辭暮,如果不問清楚,我根本無心其他事情。
我好不容易從傢裡逃瞭出來,找到瞭顧辭暮,隔著街遠遠地看見瞭他。
顧辭暮手裡牽著一個纖細的女孩,對她笑得寵溺溫柔,更加顯得我可笑。
更可笑的是,那個女孩我認識,她叫葉辭晚,是之前比賽輸給我的第二名,也是這次舞蹈選拔代替我去的人。
顧辭暮,葉辭晚,他們連名字都這樣般配,相比起來黃朝朝顯得多麼格格不入。
原因還需要再問嗎?
我不僅被甩瞭,還狠狠地耍瞭。
後面更崩潰的事情不需要再多說瞭,我滿心隻想報復葉辭晚,事情敗露後才知道,葉辭晚隻是顧辭暮同母異父的妹妹,因為這個烏龍,我所有的感情都變成瞭一場可笑的鬧劇。
父親震怒我竟然會去欺負別人,第一次失望地對我破口大罵,我為自己的卑劣感到無地自容,在傢閉門不出。
唯一會安慰我的隻有媽媽,她對我說瞭很多話,我漸漸想開,依偎在媽媽的懷裡,眼淚掉瞭一整晚,哭過之後我決定忘掉之前的一切,就算是為瞭媽媽,我也要支撐下去。
然後,媽媽跳樓瞭。
葬禮上,我看見顧辭暮扶著一個女人走進媽媽的靈堂,父親殷勤地上去和她說話,她在我父親的懷裡哭得楚楚可憐。
我聽見顧辭暮叫她媽媽。
我站在媽媽的黑白照片前,哭得聲音嘶啞,雙眼紅腫,又醜又愣地看著他們。
我的前半生,結束在十八歲的六月。
我看著因為愧疚雙眼赤紅的顧辭暮,他似乎是想說很多句「對不起」,可是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瞭。
該我說瞭。
我看著顧辭暮,輕輕開口。
「滾出去,顧辭暮。」
6.
回傢的第一天晚上,我又夢見媽媽瞭,我夢見小時候的我和媽媽在庭院裡面玩耍,父親靜靜地坐在一邊看著我們,我撲在媽媽的膝蓋上喘氣,媽媽溫柔地伸手,撫過我臉上被汗打濕的頭發。
「媽媽,媽媽……」
我站在樹後小心地看著媽媽,她和我記憶中的一樣美麗溫柔,她在那個時候就已經死去瞭,所以無論是在夢裡還是在記憶裡,她都會是那個模樣。
在國外的時候,我一邊艱難地學習新的東西,一邊在醫生那邊接受關於抑鬱癥的治療,身處異國他鄉,唯一的慰藉就是每晚媽媽都會在夢中安慰我。
但是醫生說,我這樣反而證明自己還沒有放下,這些痛苦的回憶應該會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模糊,包括媽媽的面容聲音。
可那是我媽媽,即使想起的時候心痛如絞,我也依然願意抱著這種痛苦的回憶,一遍遍在夢裡回憶她溫柔的模樣。
越是回憶她,我就越不會原諒他們。
父親依然沒能從我嘴裡得知任何關於孩子父親的消息,他看上去憤怒又無奈,看著我的眼神甚至有幾分可憐。
我是他最愛的女兒,至少曾經是。
坐在他肩頭撒嬌的女兒,如今變成瞭一個未婚先孕的女孩。
他有多痛心疾首我不知道,但是肯定不會比我失去媽媽,還要眼看著他把葉欣和她的孩子接到傢裡面來的心痛。
父親轉而開始悄悄調查我在國外的一切,這些早在國外我就做好瞭準備,他們如今的行動我瞭如指掌,包括顧辭暮也在瘋瞭一般地掘地三尺找那個男人的消息。
這恰恰是我想看到的場面。
一切都在按照計劃進行,我一邊親自找醫生安胎,一邊開始逐漸接手公司的生意。
公司是外公他們親手創辦下的基業,外公外婆走後,這就變成瞭他們留給媽媽的遺物,如今,也是媽媽留給我的遺物。
葉欣敢碰這份遺物,我連本帶利地跟她清算所有總賬。
公司裡和媽媽熟識的老員工我已經聯系上瞭,盡管這五年來他們被葉欣明裡暗裡的打壓,但他們手上的股份一分都沒少,葉欣努力瞭五年,也隻有顧辭暮手上陸續買來的零散股份。
至於媽媽留下的股份,現在的所屬權依然是父親,那是媽媽留給我的,父親不敢動它分毫。
難怪葉欣寧願冒著風險高齡產子,對她來說的確沒有可以浪費的時間瞭。
我回來之後,葉欣立刻聯系上瞭她在公司安插進去的人,想要加緊收購公司的股份,以及偷偷轉出資金的事情,隻要等她真正出手,我就能直接送她進去吃牢飯,隻可惜這些計劃全都被壓在瞭顧辭暮的桌子上。
我撫過資料上的文字,微微瞇眼。
顧辭暮在公司裡的這幾年,沒有動過任何手腳,無論是賬面還是生意,幹幹凈凈,就好像是在等著我回來。
我合上資料,不願意再想這件事。
棋要一步步的下,第一個要將的軍,就是葉辭晚。
五年前她不僅搶走瞭我的位置,也是她建議我的父母去報警,在所有人面前假裝說漏瞭嘴。
「黃朝朝不會是和男朋友出去玩瞭吧,上次我好像看到她和一個男生在一起。」
流言如風,最容易刮遍每個角落。
最後的真相,也並沒有讓他們失望,我的確是「和男朋友出去過夜,不僅失聯,還導致父母報警」的那種女孩。
葉辭晚現在是某個舞團的門面擔當,最近有不少娛樂新聞開始報道她的花邊,隱隱有向娛樂圈進發的趨勢,看來自從那次比賽後她的人生順風順水,不僅當上瞭大小姐,現在連大明星都想當。
「不會讓你如願的。」
我端起牛奶喝瞭一口,輕輕地撫摸小腹,這個孩子對葉欣來說也許是個威脅,但是對葉辭晚來說,卻是用來糟踐我最好不過的「道具」瞭。
過兩天就是母校的校友交流會,葉辭晚應該會親手把邀請函遞到我手上。
7.
「朝朝姐,今天晚上的校友交流會你會去吧。」
葉辭晚笑瞇瞇地把燙金的紅色邀請函放在我面前,「你出國的這五年大傢都很關心你的消息,經常有人過來向我打聽你呢。」
我抬眼看向她,葉辭晚捂著嘴笑。
「對瞭,高考前我轉學到你的母校瞭,是校長親自過來邀請我的,畢竟能得到保送名額的全市隻有一個呢。」
「確實是。」我氣定神閑,「博聞高中一向以名校錄取率排在全市第一,很少有通過保送進入大學的學生。」
葉辭晚臉色變瞭,「那也總比高考失利灰溜溜出國的人要好得多,博聞應該也從來沒出現過連本科線都沒過的人吧。」
我笑瞭笑,不置可否。
葉辭晚嘴上說的快活,但看到我不理她又急瞭,她的目的就是想讓我參加同學會,一個高考失利的人,竟然敢去參加一流高中展開的優秀校友交流會,足夠丟人瞭。
而且,我媽媽也是那裡的優秀畢業生。
葉辭晚見我油鹽不進氣吼吼地離開瞭。
我盯著桌上的紅色邀請函,媽媽以前也會收到這張邀請函,有時候媽媽還會帶著我去,我被媽媽抱著坐在膝蓋上,有很多叔叔阿姨會溫柔地摸我的頭,我被他們輪流抱抱親親。
我扶住額頭,告誡自己不能再想下去,剛才我的眼前已經看到瞭媽媽的身影,她在桌子前一如往常地對我微笑。
幻覺已經開始從夢裡衍生爬到瞭現實,黏膩潮濕的包裹住我僵硬的身體。
我僵硬的保持著理智,緊緊閉上眼睛,稍稍放松,我就能看到媽媽和記憶中一模一樣的身影,站在傢裡每個角落溫柔地對我微笑。
我並不是害怕媽媽,更不是恐懼鬼魂的存在,我太想她瞭。
夢裡見她已經讓我的思念泛濫成災,如果在現實中見到她的身影,我更害怕我會忍不住沉溺下去。
小腹的抽痛喚醒瞭我的神志,我猛地睜開眼睛,房子裡空無一人。
我心有餘悸地輕輕喘氣,放下杯子捂住瞭小腹。
剛才簡直像是這個孩子把我拉瞭回來。
我強撐著身體站起來,對母親的思念會抽走我所有的力氣,但是對那些人的恨意卻又能讓我重新站起來。
既諷刺又勵志。
今天晚上,該讓葉辭晚替我過得這五年畫上句號瞭。
看到我出現在酒店門口時,從父親車上下來的葉辭晚十分驚訝,而父親看到我的第一眼就露出瞭惶恐不安的表情,抓著我的手就想解釋。
「朝朝,我不知道你也要來,我……小晚說她不敢一個人打車,就讓我送她過來,你怎麼不告訴我你也想過來。」
我輕輕地抽回瞭自己的手,本來已經覺得無所謂,可是看著父親親自開車送葉欣的女兒過來,我還是有點不適。
要是媽媽看到瞭她心裡該如何難受。
「因為我討厭她。」我說話的聲音很小,但是笑容卻十分燦爛,「我討厭她討厭的要死。」
父親聽到我說出死字,瞳孔猛地瑟縮瞭一下,他囁喏著唇說不出話,四周的人群已經漸漸聚集瞭起來,我今晚還有更重要的事情,並不想在這裡成為焦點。
我對父親笑瞭笑,提著裙擺走進酒店裡。
身後傳來高跟鞋緊促的踢踏聲,葉辭晚小跑著跟瞭上來,抬手高傲的撫瞭撫發絲,得意地瞟瞭我一眼。
「朝朝姐想來怎麼不直接說,我讓爸爸也把你帶上。」
「我怕別人覺得我和你有關系。」
「可是我們本來就有關系啊。」葉辭晚笑著湊過來,故意拉長瞭聲音,「姐姐?還是應該喊你——」
「嫂子呢?」
我的腳步頓瞭頓。
「你們兄妹真是一個樣子。」
「一樣的惡心。」
走到交流會包廂的門口,我率先伸手推開瞭門,回頭看向一臉鐵青的葉辭晚,莞爾一笑。
「請進。」
請君入甕,請你就在這裡顏面掃地吧。
8.
我站在酒桌旁,交流會五屆一期,這裡見不到和媽媽交好的叔叔阿姨們。
隻有那些對我瞭解止於風言風語的陌生人。
我慢慢地搖晃手裡的香檳杯,懷孕不能喝酒,我盡量讓自己顯得不那麼無聊。
葉辭晚在一眾校友的包圍下花枝招展,她很快註意到瞭角落裡無人問津的我,立刻眉眼生笑,招手把其他人帶到瞭我面前。
「朝朝姐,他們都說很想見見你,我就帶她們來瞭。」
葉辭晚轉身落落大方地向其他人介紹。
「這是我姐姐,黃朝朝,當年她可是我們高中最有名的人物呢。」
葉辭晚一心想讓我丟臉,沒註意到在她滔滔不絕的講述下,其他人已經面露尷尬,有幾個人已經有些局促不安。
當初我的確是全校的笑話,但是誰也不會忽略我的身份,以及我今天的裝扮,黑色露肩修身魚尾禮服,長卷發被我挽在腦後,松松的垂下幾縷卷發落在我裸露在外的鎖骨上。
我已經看到幾個男人炙熱的眼神落在我的肌膚上,他們端著酒尷尬地聽著葉辭晚說著陳年往事。
少年意氣的閑言碎語,哪能經得住長大成人後的推敲。
閑話這種東西,背著人的時候自然是越說越兇,波濤席卷,但是誰敢當著當事人的面說呢。
葉辭晚自己說瞭半天,眼見沒有動靜,尷尬地停瞭下來,直接把矛頭對準瞭我。
「姐姐,你也說些什麼呀。」
我輕輕地放下香檳杯,看著對面的所有人。
「你們我一個都不認識,可以走開嗎?」
所有人的臉色都變瞭,葉辭晚沒想到我會這麼直接,又高興又尷尬地看著我,才憋出來瞭一句話。
「朝朝姐,畢竟你是我邀請過來的,你這樣說話我也會很尷尬的。」
「誰說我是你邀請過來的。」
葉辭晚嘴還沒張,就聽見外面一陣響動,很多人開始歡呼,敬酒聲絡繹不絕,博聞高中的校長老頭穿著舊西裝精神抖擻地走瞭過來,第一眼就看到瞭我。
「朝朝,你真的回國瞭。」
校長喜形於色地走到我面前,仔細地把我上下打量一番,小眼睛裡已經泛起瞭淚花,「你和媽媽真是長得越來越像瞭,簡直一模一樣。」
媽媽當年是校長的得意門生,在小時候抱我抱得最多,親我親得最開心,最喜歡我的也是這位校長爺爺。
當年在我媽媽的靈堂上,姥爺已經去世,也是這位校長爺爺代替瞭姥爺的位置,紅著眼睛狠狠地打瞭父親一巴掌。
「劉爺爺。」
我主動握住瞭校長爺爺的手,看見故人,我又無法遏制地想起媽媽,故人仍在,逝者如斯。
「好,真好。」
校長爺爺拍著我的手,聲音有些哽咽,「已經長成大姑娘瞭。」
「劉爺爺看上去依然硬朗如風。」我笑著說道,「劉爺爺喜歡的葡萄酒我在國外買瞭好幾瓶,就等著回國好上門孝敬劉爺爺。」
這句話說得校長爺爺幾乎老淚縱橫,媽媽每年都會托人從國外買來校長爺爺最喜歡的葡萄酒,他已經五年沒有喝到過相同滋味的葡萄酒瞭。
縱使是一模一樣的酒,不是他最中意的學生送的,又怎麼能喝出以前的滋味呢。
「對瞭你們在這做什麼?」
校長爺爺看著旁邊圍著的人,不怒自威地皺起眉頭,「你們一群人都圍著朝朝一個人做什麼?沒別的事情做瞭嗎?」
「校……校長。」
雖然已經畢業,但是看到校長他們還是立刻低下瞭高高昂起的下巴。
「是葉辭晚帶我們過來的,她說,黃……朝朝學姐的很多事。」
校長爺爺聽完臉都黑瞭,五年前我不僅失去瞭媽媽,他也失去瞭最珍惜的一個學生,他怎麼會不明白葉辭晚的心思,當即就發瞭脾氣。
「做什麼不好在這裡嚼人是非!自己是個什麼脾性!背後聊人閑話倒是一套一套的,也好意思自稱博聞的學生嗎!?」
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瞭過來,葉辭晚臉色慘白,拿著酒杯的手微微顫抖,被罵的抬不起頭來。
校長爺爺隻是一道開胃菜,最多讓葉辭晚挨罵丟臉,主菜還在後面。
「劉爺爺,別生氣瞭,您還是去叔叔阿姨他們那邊吧。」我柔聲勸到,「這裡年輕人多,說些不重要的閑話您別往心裡去。」
「朝朝,你跟我一起過去。」校長爺爺狠狠剜瞭葉辭晚一眼,「省的在這裡平白無故受人閑話!」
「我不能去的,交流會同期不串廳,您說的啊。」
我為難地看著校長爺爺,這個規矩就是防止年輕人求捷徑攀高枝,趨炎附勢,我如果去瞭,以後的閑話反而更多。
「把那邊的人都叫過來!」
校長爺爺立刻明白瞭我的意思,回頭又親熱地握住瞭我的手。
「朝朝,一會跟我們好好聊聊,你出國這些年,你的叔叔阿姨經常都念著你。」
我連連點頭,微笑著瞟過葉辭晚一眼。
葉辭晚眼神很不甘心地看著我,我反而笑得更加從容,就是要你這樣不甘心,後面才會有我想要的反應。
叔叔阿姨們很快都陸續過來瞭,他們像從前一樣把我圍住,上下端詳,阿姨們已經激動得眼泛淚花,翻來覆去說的都是同一句話。
「你和你媽媽,真的太像瞭。」
人群裡,我一邊微笑著安慰阿姨們的哭泣,一邊下意識地尋找今晚的「主菜」,卻看到瞭顧辭暮的父親。
顧叔叔和媽媽是青梅竹馬,葉欣母憑子貴嫁到顧傢,後來在媽媽去世後,葉欣又嫁給父親,對於這件事最愧疚的就是顧叔叔和他後來娶的劉阿姨,他們和媽媽都是很多年的好朋友。
顧叔叔遠遠地站在人群外看著我,他的輪廓和顧辭暮很像,隻是更加嚴肅冷漠,我向顧叔叔點瞭點頭,他有些意外,很快向我舉瞭舉酒杯。
我很快就在人群裡找到瞭那個人,是我曾經的舞蹈指導老師,幾年前她還追到國外想勸我不要放棄,可是看到我的狀態之後,她痛心地放棄瞭讓我站上舞臺的想法。
葉辭晚很快也看見瞭那位老師,她的俏臉頓時變得毫無血色。
葉辭晚,五年前你代替我參加舞蹈選拔,自薦加入這位老師的舞蹈團,卻因為她並不看重你,你悄悄地舉報瞭她。
匿名舉報人是你,被舉報的受害人也是你,你害得這位老師名譽受傷,因此也失去瞭國際比賽的參賽資格。
葉辭晚勉強地掛上微笑,那位老師已經在人群中看到瞭她,她主動端著酒杯想上去打招呼。
是啊,當時你是匿名舉報的,那位老師隻知道你是莫名被舉報的受害者,她怎麼會怪你呢。
清脆的巴掌聲過後幾秒,酒杯的碎裂聲炸開,全場一片寂靜。
可是,我把你當時舉報的證據全都交給瞭這位老師啊,包括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你就是那個舉報者。
我滿意地看著葉辭晚茫然無措地站在廳堂中間,旁邊的人群緩慢地挪動著,悄悄地形成瞭一個包圍圈,葉辭晚站在中間,對面是憤怒之情溢於言表的老師。
這位老師,是特意過來找你算賬的啊。
「妹妹~」
9.
那位老師的憤怒超出瞭我的想象,葉辭晚被她罵得淚水漣漣,但是誰都不敢上去安慰她。
葉辭晚剛反駁瞭一句,我寄給那位老師的證據就被她砸到瞭葉辭晚的臉上。
校長爺爺把我護在瞭身後,我站在後面看著葉辭晚在眾目睽睽之下丟盡瞭臉。
當初她害我在全校面前丟瞭臉,如今在這麼隆重的場合,她在同期和前輩面前顏面盡失,等到這件事情傳開,她在那個舞蹈團裡應該也沒有立足之地瞭。
我看著葉辭晚攥緊瞭地上的材料,抬頭眼神死死地釘在瞭我的身上。
被葉辭晚怨恨的眼神一驚,我和校長爺爺低聲告別就想離開,此時葉辭晚卻已經沖過人群,牢牢攥住瞭我的手腕。
「黃朝朝!」
葉辭晚氣得渾身發抖,口不擇言地指責我,「未婚先孕!你才是那個不要臉的人!我好心帶你到這裡,是怕你和你那個跳樓的媽一樣!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!」
「我再怎麼樣也不會去糟踐自己!」葉辭晚吼得聲嘶力竭,「懷上一個毒販子的孩……」
「住嘴!」
又是一聲清脆的巴掌響,顧辭暮目眥欲裂地瞪著葉辭晚,他應該是一路跑進來的,胸口猛烈地起伏,並沒有影響他幾乎想殺瞭葉辭晚的眼神。
「王八蛋!」
我還沒聽過顧辭暮罵人,他氣得幾乎發抖,指著葉辭晚的鼻子破口大罵。
「在外面丟人現眼還不夠嗎!不要在這胡說八道!」
我心中瞭然,果然顧辭暮已經查到瞭,隻是沒想到連葉辭晚都知道瞭,難怪她如此殷勤想邀請我來。
兄妹兩個鬧得如此激烈,我正準備退場,還沒反應過來,手腕又被人握住瞭。
「朝朝,你真會往麻煩裡面鉆。」
我愕然回頭,「顧靄!你怎麼會在這裡。」
與顧辭暮有著相似五官的顧靄瞪著我,「你自己回國竟然不告訴我!我傻乎乎地坐著飛機去那邊找你,又著急忙慌地趕回來!」
「就是怕你出事!」
人群中的顧叔叔顯然已經看到瞭他的二兒子,臉色十分難看,「顧靄!你在這幹什麼!」
顧靄牢牢地握緊我的手,「我們先走。」
我本來已經打算離開瞭,但是跟顧靄走算是怎麼回事!
我立刻就想掙脫,可是顧靄一向乖張,早就預料到瞭我的動作,我手上用力他竟直接彎腰摟過我的腿彎,一把把我橫抱起來。
「你這個混蛋!」
我被顧靄牢牢地抱在懷裡,幾乎不敢抬頭去看顧叔叔的臉色,咬牙切齒地掐住瞭顧靄胳膊上的肉。
「顧靄!」
我聽見顧辭暮在後面驚愕的呼喊,事情已經完全不受我控制。
三年前,顧靄在美國和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,我就下定決心要和他保持距離。
當時我的情緒十分糟糕,幾乎每晚都會夢見我杜撰出的媽媽跳樓的場景,情緒越來越容易失控,隻能靠藥物勉強維持一時的平靜。
這個時候劉阿姨為瞭我飛到瞭美國長住,顧靄性格不羈,劉阿姨怕他惹是生非所以也帶在瞭身邊。
我可以接受劉阿姨的好意,但是每當我想到顧靄和顧辭暮流著相同的血,他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弟時,我實在沒法對顧靄擺出一副好臉色。
我們見面三天都沒有說話,直到第四天。
那天下午我的情緒忽然失控,把自己鎖在瞭房間裡,躲在衣櫃裡瑟瑟發抖,劉阿姨怎麼敲門我都沒有打開,是顧靄拿著菜刀劈開瞭門鎖,一把把我從堆滿衣服的昏暗衣櫃裡扯瞭出來。
那時候顧靄才十九歲,年輕氣盛,容貌和顧辭暮神似,我一看到他就覺得恐懼,父親的斥責和媽媽的微笑不約而同地撲面而來。
我聽見父親痛心疾首地怒吼,我看見媽媽輕飄飄的身影,她搖搖欲墜地向天臺樓頂走過去。
顧靄滾燙的掌心牢牢地貼在我的手腕上,輕而易舉地把瑟瑟發抖想爬回衣櫃裡面的我抱瞭起來,按住瞭手腕上的傷口,在其他人急切地呼喊聲中把我送到瞭救護車上。
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,顧靄喜歡纏著我。
但是我並不喜歡他,我更想趕他離開,隻是顧靄臉皮厚的不知道像誰,總是趕不走。
後來我懶得趕他瞭,顧靄在上大學,他總不能賴在我這一輩子。
我也沒想到顧靄一有空就會坐飛機來美國,尤其是寒暑假的時候,我不想回國見到那些人,於是每個寒暑假都能見到他興沖沖地坐飛機來看我,擠在我小小的出租屋裡。
陪我度過瞭國外很多個冬天和夏天。
我有次忍不住問他,「顧辭暮難道不知道你來我這裡嗎?」
這是我第一次和顧靄提起顧辭暮的名字,他懶散地躺在我的小沙發上,衛衣衛褲,一米八的腳脖子直接翹得飛起。
「他和我們傢不親。」
「哦。」我淡淡地應瞭一聲。
我還記得顧辭暮站在窗子邊,很認真地跟我說他想要一個正常的傢庭,有一對互敬互愛的父母,還有一個可愛的妹妹。
他有一個弟弟卻從來沒有提過,看來顧辭暮心裡更偏向親生母親,他想擁有的傢庭裡最不能缺少的也是他的親生母親。
他的願望確實實現瞭,對他媽媽來說應該沒有比初戀情人更合適的丈夫瞭。
「黃朝朝。」
顧靄躺在我的小沙發上面叫我,我被他叫醒,才發現自己已經呆呆地擦瞭同一個地方好久,光潔的桌面倒映出我蒼白枯槁的臉。
怪不得怎麼擦也擦不幹凈,原來是眼淚一直在掉。
我害怕顧靄聽出我的哭腔,隻是低低地應瞭一聲。
顧靄也沉默瞭一會,才開口問道,「顧辭暮真的和你交往過嗎?」
我怔瞭一下,「什麼意思?」
顧靄從沙發上坐起來,一雙貓一樣的眼睛直直地盯著我。
「他們都在說是你喜歡他,你之所以錯過瞭那次選拔,是因為你想和他在外面多待一天。」
「誰說的?」我仿佛被人掐住瞭喉嚨,一字一句地問他。
顧靄沒有說話,恰恰證明瞭我的猜測,即使不是他說的,作為正主沒有出來澄清,也就是說顧辭暮默認瞭這種說法。
也是。
我捂著胸口無力地靠在桌子上喘氣,顧靄嚇得過來扶我,我抖得厲害,眼前都開始模糊不清。
如果他承認瞭和我交往過,我爸爸怎麼心安理得地娶他媽媽回來。
我抓著顧靄的手就開始哭,哭得全身都在顫抖。
「明明是他叫我出去的。」
「是他給我下瞭藥,可是血液檢測不出來。」
「我沒有證據!」我趴在顧靄的胸口哭的涕淚交流,「我告不瞭他!媽媽說她會陪著我的,可是媽媽走瞭,她走瞭!」
為什麼啊,為什麼!我到底有什麼對不起他的!」
我扯著顧靄發瘋很久,最後還是醫生趕過來給我打瞭一註鎮靜劑,我才沉沉地睡瞭過去。
這一刻我才清晰地發現,不是我放不下顧辭暮,不是我走不出來過去的陰影……
是媽媽,媽媽死瞭,緣由是因我而起,我這輩子都會恨顧辭暮,恨他們傢,恨我自己。
我恍然之後陷入瞭深深的絕望,媽媽的死就像是一個深淵,我待在最底下,走不出來,爬不出來的。
那天我發瘋瞭很久,顧靄都小心地環抱著我,即使被我拳打腳踢,一口死死地咬住瞭他的胳膊,他也沒有放手,一隻手輕柔地一下一下地撫摸著我顫抖的脊背。
顧靄喜歡我。
我不喜歡他,因為他是顧辭暮的弟弟。
10.
顧靄抱著我徑直出瞭酒店,將我放在車子的副駕駛上。
好不容易落瞭地,我下意識腿就想往外面邁,顧靄卻牢牢地堵住瞭車門,默不作聲地俯下身替我系好瞭安全帶。
不,他沒有給我系安全帶,他直接用安全帶給我打瞭一個死結!
「顧靄,你是不是有病!」
我用力扯著那個死結。安全帶被顧靄拉得很長,用力地拴住瞭卡扣。
顧靄一言不發地坐上車,自顧自地系好安全帶,擰開瞭鑰匙。
「顧靄!」
我聽見後面傳來顧辭暮的聲音,偏頭從後視鏡中看到顧辭暮焦急地沖出瞭酒店,四下環顧,一個轉頭和我對上瞭眼神。
「他來瞭。」
車子的引擎轟轟作鳴,顧靄反而氣定神閑,「你要下車嗎?」
雙手攥緊瞭安全帶,我狠狠地瞪著他,咬著牙擠出兩個字。
「開車。」
「遵命~」
顧靄瞬間露出笑容,在顧辭暮穿過人群想向我們奔過來的時候,他一腳油門,帶著我一溜煙地跑瞭。
我木然地看著窗外,不斷被拋在車後的高樓大廈,夜色中萬傢燈火因為車外的風聲連成一線,波光粼粼,翻湧不息。
這和我的計劃不一樣,應該是顧辭暮和葉辭晚知道孩子父親的身份後產生分歧,我要讓葉辭晚失去顧辭暮的庇護,徹底地露出原形,可是顧靄貿然地沖出來卻打亂瞭我的計劃。
「你爸看見你瞭。」
我側頭看著風景,並不想看旁邊的男孩。
顧靄比我和顧辭暮小兩歲,二十一歲的男孩瘋狂起來真是讓人無語。
「我也看見他瞭。」顧靄似乎是因為我的話想起瞭顧叔叔的表情,他把著方向盤哈哈大笑,「他看上去氣得快把酒杯捏碎瞭。」
「顧叔叔不會想讓你靠近我的。」
我閉上眼,我並不想夾在兄弟之間尷尬無比,況且我回來隻是為瞭復仇,並不是為瞭再找一個男人,找的還是前男友的弟弟。
「……小時候,我爸帶我去瞭一個展會,我喜歡上瞭一個古董花瓶,但那玩意的價格並不是能讓大人買給小孩的玩具。」
顧靄的聲音混在車窗外模糊不清的風聲裡。
「我爸不讓我靠近,他說,隻要我敢碰就打斷我的腿。」
「但我還是把花瓶打碎瞭,我爸當時的表情哈哈哈哈哈哈,跟剛才也差不多瞭。」
「然後呢?」
我心裡腹誹,打斷瞭就老實瞭。
「然後我爸就能掏錢把花瓶碎片買下來瞭,回傢打斷瞭我一條腿。」顧靄嘿嘿地笑,「不破不立知道嗎!養好瞭之後我的身高竄得飛快,要不然我怎麼能比顧辭暮高那麼多。」
「那你現在是嫌自己還不夠高嗎?」
我終於轉頭看向瞭顧靄,窗子微微開瞭一條縫,冷風從一條細縫中瘋狂地擠瞭進來,我的頭發亂亂飛舞。
「你這麼靠近我,不怕你爸把你的另一條腿也打斷嗎?」
顧靄斜眼瞟著我,微笑如刀,聲音從輕飄到沉淀,在狹小的車廂裡我聽得無比清楚。
「那我會小心一點,盡量不把你碰碎。」
我轉身一把摸上車把門,「停車!我要回去!」
「不停!」顧靄根本不怕我的威脅,泰然自若,「坐好,有本事你就跳。」
「你要帶我去哪!」
我心裡隱隱有些恐懼,顧靄剛才的表情都是認真的,他萬一真的把我拐到瞭哪裡關起來……
「去婦產醫院啊祖宗!」
顧靄錘瞭一下方向盤,「你回來之後做過檢查嗎!今天還穿得……肚子都被勒出來瞭!不知道你懷孕的,還以為你胖得小肚子都出來瞭!」
「這是我故意這麼穿的!」
「萬一肚子裡面的小孩被勒小瞭怎麼辦?萬一你把他脖子勒到瞭呢!」
「……顧靄,兩個月大的小孩是沒有脖子的。」
「……這,這種事情我知道啊,可是他會難受的!」
「……」
現在連自己是男是女都不知道的小孩,怎麼可能會覺得難受。
放在手提包裡的手機響瞭,電話是顧辭暮打過來的。
我不想接,索性把手機關瞭,剛才爭吵的氣氛煙消雲散,車廂內又陷入瞭沉默。
過瞭好一會,才聽到顧靄有些沙啞的聲音。
「我知道你不喜歡讓我管這件事,看在孩子的份上好歹讓我盡點心。」
顧靄打瞭方向燈,在下一個路口轉瞭彎,我看著窗外的樹木慢慢地向後退去,頭擱在車窗上心裡五味雜陳。
「顧靄,我不喜歡你。」
「你拒絕過很多遍瞭,可是這個孩子……」顧靄壓抑著情緒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緩,「起碼他姓顧。」
我的手撫上小腹,心中一口悶氣宣泄不出。
顧叔叔是個好人,劉阿姨也是個好人,顧靄……雖然很煩人,可是我知道他沒什麼壞心思,但我的復仇是令人痛苦的,因為渾渾噩噩的怨恨渾身泥濘不堪。
我不想把顧靄扯進泥坑裡,劉阿姨又溫柔又善良,為瞭開解困獸一般的我,幾次三番地跑到美國代替媽媽照顧我。
顧靄有一個好媽媽,我不想讓劉阿姨傷心。
「……顧靄。」我的聲音微微顫抖,看車窗外飛馳到身後的景色,思緒和語言漸漸分開,說出口的話每一個字都殘忍無比。
「但凡,如果我有一點點喜歡你,或是對你抱有好感的話。」
「我就不會懷上你哥哥的孩子。」
哪怕,是為瞭報復他。
小腹微微抽痛,好像是這個孩子在對我拳打腳踢。
車子停瞭下來,顧靄沉默著踩下剎車,我知道他被我徹底地傷到瞭心,低頭慢慢地解開那個死結,如果顧靄也能解開心結,起碼他以後能夠心裡坦蕩蕩,毫無芥蒂的生活。
死結被打開瞭,我伸手去握車把門,充滿歉意地低聲說瞭一句。
「……顧靄,謝謝你。」
「不用謝。」
顧靄利索地停車熄火拔鑰匙,打開車門走下車,我怔怔地抬頭看著他,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。
「安,安育婦產醫院。」
「已經到瞭。」顧靄關上車門,氣定神閑地走到我的車門邊,替我打開瞭門。
我麻木地跟著他轉動視線,看著他手撐著車門,毫不在意地俯視著我。
「進去做檢查。」
11.
在顧靄的監督下,我麻木的任由醫師擺佈,得到的結論和在國外聽到的一模一樣。
「黃小姐,精神狀況會直接影響到身體,你現在的精神狀況並不適合要這個孩子。」
女醫生平靜地看著我,「你的身體很虛弱,最好是靜養調休身體,孩子的事情以後在考慮。」
一模一樣的話,我摸著小腹,即使把「它」當成是報復顧辭暮的工具,可是再次聽到「它」被否定瞭存在,我的心臟還是一抽一抽的疼痛。
顧靄送我回傢的路上,一路沉默不語,直到送我到瞭黃傢門口,他才開口說瞭第一句話。
「要不要,我送你進去。」
「不用瞭。」我解開安全帶打開車門走下車,「謝謝。」
我們都因為這個孩子的情況變得沉默寡言。
「朝朝,如果你想讓這個孩子生下來,我可以帶你離開。」
顧靄在得知我懷孕之後不止說過一遍這種話,「我還是希望,你能從過去脫離出來。」
「不可能的。」我抬頭看向夜色裡我傢的輪廓,即使在深夜裡,我也依然能清晰可見媽媽曾經帶著我在傢裡任何角落走過的身影。
她的身影無處不在,我對她的思念無處不在。
走進大廳,第一眼就能看見父親鐵青著臉坐在沙發上,葉欣摸著肚子擔憂地勸說著,向上翹的嘴角卻是怎麼也壓不住的。
顧辭暮坐在最旁邊,也是第一個先看見我的人,他猛地站瞭起來,眼神惶恐又透露著一絲絲期盼。
我轉過頭,這裡倒是看不見葉辭晚的人影,看來今晚的刺激對她還是蠻大的。
「你給我過來!」
「你懷的是什麼人的孩子啊!」父親目眥欲裂,「毒販,混混,被人刺死在瞭美國的小巷子裡!你怎麼會懷上這樣的人的孩子!」
父親看著我的眼神,不可置信,痛心,失望,以及憤怒。
「可能是因為……」我拉長瞭音調,言笑晏晏,「因為他是美國人吧,我想要一個混血寶寶呢。」
「啪!」
這是父親第一次打我,臉頰上的疼痛火辣辣的,我踉蹌瞭一下,還是站穩瞭,餘光裡我看到顧辭暮震驚地想沖上來扶我,被葉欣用力抱住瞭手臂掙紮不得。
「你怎麼,怎麼……」父親眼中淚光閃閃,握緊拳頭痛心疾首地看著我,「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!你覺得你生下這個孩子會變得幸福嗎!這個孩子會幸福嗎!」
「就像你和媽媽一樣?」
我的反問明顯戳中瞭父親的心坎,他慘白瞭臉,怔怔地看著我囁喏著說不出話來。
「也許我生下他之後,也會變得想跳樓呢,到時候我死瞭,我嫁的男人也在我死後不到半年就新娶瞭老婆,我說不定會死不瞑目,飄在傢裡死死地盯著他們呢。」
臉頰已經開始紅腫,我盯著葉欣惶恐的臉開始笑。
「你恨我這個爸爸是嗎?」父親看著我流下淚來。
是啊,當然恨你,但不是現在說的時候。
「爸爸是愛你的!爸爸比世界上任何人都要愛你!」父親竭力向我證實著。
是啊,你當然是愛我的,所以你一直到現在都隱瞞著媽媽的真正死因。
我向前走瞭幾步,輕輕地握住父親的手,「我不恨你,我隻是可憐媽媽。」
「如果媽媽真的在這裡她會是用什麼樣的心情看著我們呢,爸爸?」
父親的臉痛苦地扭曲在一起,在他身後,葉欣的臉色更加難看。
我開始火上澆油,「爸爸,媽媽看著你娶瞭別人,看著別人傢的女兒兒子占據瞭我的傢,我的回憶,我的傢人。」
「媽媽該怎麼想?」
「沒有人會奪走你的東西!」父親猛地抓住瞭我的肩膀,聲嘶力竭,「我永遠是你的爸爸!你媽媽留給你的東西我不會讓任何人奪走。」
他用力地將我抱進懷裡。
「你永遠是我最愛的女兒!這裡永遠是你的傢,也是你媽媽的傢。」
葉欣陰狠地看著我,我的目光越過父親的肩膀,落在瞭她的肚子上,緩緩上移,對上瞭她的眼神。
我緩慢地勾起嘴角,葉欣眼神猛地一縮,咬牙切齒地看著我。
「可是,這個孩子的父親始終不是什麼好人。」葉欣勉強掛著善良的微笑,「趁現在月份不大還是盡早打瞭吧,二十多歲的女孩未婚先孕,以後孩子父親的身份暴露瞭,朝朝要怎麼辦呢。」
「不能打!」
顧辭暮猛地站瞭起來,聲音大的他親媽都被他嚇瞭一跳。
「這個,這個孩子是她自己想要留下來的!」顧辭暮雙眼通紅,怯怯地看著我,每句話都像是在試探。
「是朝朝,自己想要留下來的。」
看來顧辭暮已經清清楚楚的知道瞭,這是他的孩子。
雖然有顧靄在中間攪局,但是我的計劃依然有條不紊地進行著。
葉辭晚被父親趕到瞭酒店居住,畢竟在外面散佈我未婚先孕消息的人是她,這五年裡,不管她叫瞭多少聲「爸爸」,都是沒用的。
血緣親疏,終究是有差別的。
葉欣求不瞭情,甚至因為我今晚的言論,父親對她產生瞭抗拒,她看著我的眼神恨不得想撕瞭我。
我摸著肚子,拿這個孩子去報復所有人,最後能算是我贏瞭嗎?
深夜,父親在媽媽的書房找到瞭我,我一頁頁地翻看媽媽的相冊,裡面的笑容這麼熟悉,卻再也看不見瞭。
「我也很想你媽媽。」
父親站在我的身後,從書架上拿下瞭一本畫冊遞給我,我沒在媽媽的書房見過這本畫冊,遲疑地看瞭父親一眼,接過來打開,裡面一張張竟全是素描。
我和媽媽的素描畫。
畫上全是媽媽和我日常的相處,以前媽媽陪我玩的時候,父親總是坐在一邊靜靜地看著我們,原來那個時候,他在畫畫。
「我和你媽媽,的確不是因為愛情結婚的。」父親環顧著媽媽的書房,目光滿是懷念,
「當時我隻是設計系的窮學生,配不上你媽媽的傢庭,後來我想要從政,但又因為你外公生意上的牽連,隻能退出政場,現在也隻是一個小小的設計師。」
「所以你就是因為這個一直怨恨媽媽?」
「我沒有怨恨你媽媽!隻是當年發生瞭太多事情。」父親扶著額頭,「和你沒有關系,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,總之,都是我和你媽媽的錯,你媽媽的死,真的和你沒有關系。」
不,和我有關系。
我靜靜地合上畫冊,父親依舊全然不知,他口中的那些事,才是媽媽跳樓的原因。
媽媽的抑鬱癥,可能從和父親結婚的時候,就已經患上瞭吧。
我將畫冊放進書架裡,「你剛才跟我說的這些,從來沒有跟媽媽說過吧。」
父親露出愧疚的神色,囁喏著開口。「朝朝,你這次回來,懷著孩子是不是想報復我?報復我讓葉欣懷孕瞭,侮辱瞭你的媽媽。」
「從你娶瞭她開始,就已經在侮辱媽媽瞭。」
我閉上眼,抑制不住顫抖和憤怒,一句話沒有經過思考脫口而出,「如果有一天我也跳樓瞭,那一定是你們逼我的。」
「朝朝!」
父親眼裡的痛色一覽無遺,他看上去老瞭很多,精神頹然地看著我,「你媽媽走瞭之後我隻剩你瞭。」
「你還有新的傢庭,新的妻子,和你還沒出生的兒子。」
我實在厭倦瞭這種對話,轉身想走又被父親叫住。
「你覺得顧辭暮怎麼樣?」
我猛地轉頭看向父親,這句話實在突破瞭我的想象。
「他雖然住在這,可是他的戶口不在這,就算我和他媽媽結婚瞭,但他和你沒有血緣關系,在法律上也是允許結婚的!他是個有擔當的好孩子,能看出來他和你是有感情的。」
父親期盼地看著我,「而且,你不是很喜歡他的嗎?他一定會把你的孩子……」
「閉嘴!」
我把手邊的臺燈狠狠砸在瞭地上,氣喘籲籲地看著一臉震驚的父親。
「不要以為所有人都和你一樣,非要和初戀在一起才算圓滿!我惡心他!惡心葉辭晚!惡心你們所有人!」
我情緒激動,眼前開始恍惚,小腹也開始抽痛,但是巨大的憤怒包裹住瞭我,全身上下都有一股的力量,牢牢支撐住瞭我搖搖欲墜的身體。
「嫁給他?我寧願嫁給那個死在美國街頭的混混!」
我咬牙切齒地扔下這句話,轉身用力拉開書房的門。
顧辭暮就站在門口,低頭沉默地看著我。
我尚在喘氣,看見他的那一瞬間,其實很想把地上的臺燈撿起來,再砸在他的腦袋上。
我避過顧辭暮走回房間的時候,聽見顧辭暮痛苦地在身後詢問我。
「朝朝,你真的這輩子都不可能原諒我瞭嗎?」
我停下腳步,回頭看向他,「有可能的。」
「讓我媽媽活過來,別說是嫁給你,就是給你生孩子……」我喘瞭口氣,緊緊地盯著他,笑得十分諷刺,「就算是給你生孩子,我也心甘情願。」
顧辭暮手猛地捏緊瞭,看著我張口想說什麼,可是他說不出口。
他怎麼說得出口,告訴所有人我懷的是他的孩子?
不可能的,就像「他愛我」這個令人作嘔的真相,他怎麼敢告訴別人,怎麼敢讓我知道。
如果我知道肚子裡面懷的是他的孩子,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打掉它。
顧辭暮這麼堅信著。
看著他慘白痛苦的表情,我心裡出奇的爽快,剛才的怒氣一掃而空。
我竟然開始由衷的感謝兩個月前,謝謝那天遇到的熟人,謝謝那天足以讓我崩潰的真相,謝謝在我崩潰的時候,偷偷到美國看我的顧辭暮把我帶回瞭房間。
還要謝謝我自己,那天晚上我主動伸手環住瞭他的脖子,將唇送到瞭他的唇上。
那天晚上,顧辭暮送我回到我的傢,雖然我喝的很多很醉,但我清楚地察覺到身邊的人就是顧辭暮,他把我抱到瞭床上,撫上我的臉,喊我名字時壓抑住的感情,傻子都能聽得出來。
我在那天知道瞭葉欣如何在背後動的手腳,她隻用瞭一兵一卒,利用瞭父親,利用瞭我,手上幹幹凈凈的就害的我媽媽一躍下高樓。
現在呢,那個女人的兒子再來找我是為瞭什麼?為瞭在我喝醉之後侮辱我?為瞭讓我以為自己被人糟蹋瞭萬念俱灰,為瞭也讓我從樓頂一躍而下嗎?
顧辭暮摸我臉的同時,我的手悄悄伸進瞭枕頭下面握住瞭那把匕首。
美國不比國內安全,深夜有時甚至能聽見街道傳來幾聲沉悶的槍聲。
為瞭自保,我把匕首藏在枕頭下面。
這個時候憤怒幾乎沖破我的理智,當時滿腦子都是我要殺瞭顧辭暮,我要劃開他的脖子,把匕首插進他的胸口,徹底捅爛這個人,我要讓葉欣知道失去兒子的痛苦!
顧辭暮的呼吸聲慢慢地靠近我,我的手此時也緊緊握住瞭匕首柄。
靠近點,再靠近點,讓我能夠一刀紮進你的脖子裡。
顧辭暮離我越來越近,滾燙的呼吸聲噴在我沸騰的大動脈上,血液和酒精混合在一起,叫囂著挑戰我僅存的理智。
近一點,再近一點,我們一起下地獄。
顧辭暮的唇已經貼在我的耳邊,他的胸口也離我很近,這麼近的距離,我可以直接刺進他的胸口,搗爛他的心臟!
我握著那柄匕首,緩緩從枕頭下面挪出手。
「對不起……」
滾燙的液體落在我的脖子上。
「對不起,對不起……」
顧辭暮伏在我的耳邊,壓抑著哭聲向我道歉,一聲又一聲,好像贖罪一樣。
為什麼要哭?為什麼要道歉?
你愛我嗎?
我的手停住瞭,這種可能性在我腦子裡炸開,自從顧辭暮背叛我的那天開始,我就一直認為顧辭暮對我隻有利用,可是他愛我,他竟然是愛我的。
我緩緩松開瞭匕首柄,魔障瞭一般慢慢伸出手臂,環上瞭顧辭暮的後背,明顯感到他的身體一僵,不可置信地在我耳邊念瞭一聲。
「朝朝?你醒著嗎?」
我仰頭看著天花板,笑的滿臉淚水,我用力地抱著顧辭暮,輕柔地撫摸他滾燙的後背。
「嗯,我愛你……」
既然你愛我的話,為什麼不阻止你媽媽?為什麼不停下你端水過來的動作?
如果你愛我的話,為什麼你沒有遲疑沒有猶豫,連一點愧疚都沒有看見?
如果你真的愛我……
我抱著顧辭暮,心臟從未跳得如此有力,黑暗的天花板逐漸蠕動起來,我又看見瞭絕望的媽媽搖搖晃晃地走到瞭樓邊,單薄的身影像紙片一樣從樓頂墜瞭下去。
如果你真的愛我,那我媽媽原來就不用死的啊……
我伏在顧辭暮的耳邊輕輕張口,吐氣如蘭,聲音像毒蛇一樣爬進他的耳朵裡,直達腦子。
「我愛你,米勒。」
我感覺到顧辭暮的身體明顯僵住瞭。
「我愛你,米勒!我愛你!」
我找瞭一個最惡心的人,反反復復呢喃著他的名字,深情地訴說著我的愛意,如果你愛我,你肯定會因為我的愛意而感到深深的痛苦。
我寧願愛這個世界上最壞的人,我寧願作踐我自己,我都不會愛你!
果然顧辭暮開始掙紮,想要擺脫我的懷抱,擺脫我的聲音,我熱情地死死抱住他,深情地和他糾纏在一起,一遍遍在他耳邊訴說我對「米勒」的愛。
切身感受到顧辭暮的痛苦,這五年來我第一次如此神臺清明,無比的爽快,最終他屈服瞭,他緊緊抱著我,像是破罐破摔一樣,一邊流著淚一邊顫抖地和我糾纏在一起。
我們兩個人都像是一頭困獸,困在自己的世界,自己的感情裡求不得解放,但顧辭暮是一頭愧疚的野獸,我是瘋狂的野獸!
隻要能深深地對你造成傷害,那我受的傷又算什麼呢?
我念瞭一整夜「米勒」的名字,第二天早上,我睜開眼睛,身體僵硬酸疼,顧辭暮已經不見人影。
雖然身體酸痛,但是卻明顯經過瞭仔細的清理,我艱難地爬起來穿好衣服,看著鏡子裡面長發凌亂的自己,控制不住地開始笑,一邊笑一邊掉眼淚。
我知道,我終於還是變成瞭一個瘋子。
第二天就傳來米勒在街頭被刺死的消息,果然作惡多端會有報應的,其他人也是。
我開始著力準備回國的計劃,以及安排他們每個人該有的結局。
一個月後,我發現我懷孕瞭,醫生說我現在的精神狀態不能要這個孩子,所有人都勸我打掉這個孩子。
顧靄在旁邊沉默地脫下外套披在我的肩上。
其實我也擔心大瘋子會生出一個小瘋子,但是當我想到那天晚上顧辭暮痛苦萬分的樣子,我決定將他留下來。
這個孩子,是懷著他媽媽對他爸爸最深的恨意才出現的,所以把他當作報復顧辭暮的工具再好不過瞭。
回國透露「孩子父親死亡」的消息,我身邊唯一死瞭的人就是米勒,並不難查到他,到時候顧辭暮聽到這個名字會是什麼反應?
他以為那天晚上,在我的意識中我和米勒在一起,和我糾纏的人也是米勒。
第二天米勒就死瞭,所以這個孩子會是誰的呢?
想明白的那一刻,顧辭暮,你會不會覺得五雷轟頂,整個人都麻木瞭?
你明明就知道這是你的孩子可是你誰都不能說。
這樣的痛苦,一定遠遠勝於那天晚上,你親耳聽著我對別的男人訴說愛意的時候吧。
我不知道這是他的孩子,他也不敢讓我知道。
我看著對面看著痛苦糾結的男人,他雙拳緊握,看著我的眼神顫抖,仿佛下一秒事實就要沖口而出,但是他不敢。
所以你隻能一個人痛苦地瞞著,眼睜睜地看著我懷著你的孩子,卻以為是其他男人的孩子,甚至還會看到我因為「米勒的孩子」感到開心,說不定後面我還會遇見新的人,帶著你和我的孩子,幸福的嫁給別人。
「如果你沒什麼好說的,那我就回房間瞭。」
我對他微笑,充滿愛意地撫摸著小腹。
「朝朝,你……」顧辭暮所有的話都說不出口,隻有一句虛弱的囑咐,「你要註意身體,註意……孩子。」
「謝謝你,但是和你無關!」
我往顧辭暮的傷口上又撒瞭一把鹽,微笑著和他告別,回到瞭房間。
媽媽當年懷著我的時候也是這種心情嗎?
不,一定不是吧,她一定很愛我,每天都會和我說很多故事,給我唱兒歌聽,希望我以後會長成一個陽光健康的孩子。
那這個孩子呢?他未來會是什麼樣的?
媽媽跳樓前和我認真的談過一次,她告訴我和爸爸在一起隻是她的一廂情願,後面卻是在折磨自己。所以她不希望這種悲劇再度發生在我的身上。
曾經為瞭朋友,她做過和我一樣的錯事,從那次之後她就明白瞭,並不值得。。
最後她說雖然很痛苦,但是最快樂的事情就是我的出生,帶給瞭她新的希望和快樂,所以她一點都不後悔遇見爸爸,因為最後我會成為她的女兒。
誰知道那會是最後一次對她說「我愛你,媽媽」的機會。
最後她對我說「對不起,我真的撐不住瞭」,從樓頂一躍而下。
如果生下這個孩子我也會因為她的出生而感到幸福嗎?
那這個孩子會因為我讓她出生而覺得開心嗎?
我閉上眼睛,還沒有完成我的復仇,我卻也開始感覺我快撐不住瞭。
12.
第二天葉欣看我的眼神已經完全變瞭,她忍不住打量著我的肚子,臉上勉強掛著得體的微笑。
看來顧辭暮昨晚已經告訴她的媽媽,我肚子裡孩子的親生父親是誰,所以她看著我的眼神復雜又厭惡。
葉欣,這可是你的親孫子,你敢下手嗎?
「朝朝啊,我想你父親昨晚應該給你提過瞭,你考慮得怎麼樣?」
原來昨天讓我嫁給顧辭暮的提議是你提出來的。
我放下每日堅持一杯的牛奶,毫不掩飾眼神裡對她的嫌惡,「昨天我已經回復瞭,難道爸爸他沒有跟你說嗎?」
「啊。」我恍然大悟,「是不是爸爸昨天到今天都沒有見你呢。」
「黃朝朝!」葉欣臉色大變,看著我咄咄逼人,「現在就算你挑撥我和你爸爸,都改變不瞭我肚子裡這個孩子的事實!你再怎麼不願意,這都是你爸的親生兒子。」
「也是你的親弟弟!」
我並不生氣葉欣此時的挑釁,她這樣反而正中我下懷。
「你那麼多前任,是不是我爸的還真不一定。」
「顧叔叔現在確實已經和你劃清界限,有瞭自己的傢庭,可是我記得你還有一個前夫,他和你是不是還餘情未瞭可說不定。」
「畢竟,這麼多年都過去瞭,你對我爸這個初戀還耿耿於懷,那和前夫舊情復燃也說不定呢。」
我捂著嘴笑起來,「對瞭我都忘瞭,你的前夫好像是個傢暴男,葉辭晚好像也是被他強奸生下來的吧。」
葉欣當年口口聲聲報警的時候,可不就是這麼說的。
「黃朝朝!」
葉欣猛地站起身,顫抖的手指向我,「你,你和你媽一樣,仗著自己傢世好背景好,就看不起我們這些普通人!」
「你媽跳樓是報應!」
葉欣捂著肚子喘著氣冷笑看著我,「對瞭,就是她的報應,她當年欺負過我你知道嗎!
當年你媽看不慣我和她的青梅竹馬在一起,她竟然找人打我啊!你和你媽一樣!畜生!」
「隻有這麼惡毒的女人,才會生出你這種沒品的女兒!」
是啊,這就是父親苦苦瞞著我的真相,也正是因為這樣,父親當年毫不猶豫相信瞭我「欺負」瞭葉辭晚,沒有聽我的辯解,媽媽也是因此,從樓頂一躍而下。
但媽媽跳樓前一天,她就已經告訴瞭我這些事情。
她害怕我會因為執念步上後塵,卻沒想到,其實這是她自己的執念。
「你說得對。」我端坐在沙發上,「什麼樣的人有什麼樣的孩子,所以顧辭暮和葉辭晚,才是你這種人的孩子」
「是嗎。」葉欣冷笑著打量我的肚子,「那你的孩子呢?你知道你懷的是誰的孩子嗎?」
我裝作沒有聽出她話裡的言外之意,「我聽說當年是多虧你向我父親求助,你的傢暴前夫才被通緝逃向瞭國外,而你也在我父親的協助下,找到律師和前夫脫離瞭夫妻關系。」
「你有病吧,你說這個幹什麼!」
葉欣皺緊眉頭,警惕地看著我,從豪門貴太太變成瞭「傢暴男」的老婆,她恨不得過去的一切從未發生過。
「隻是突然想起來瞭。」我微笑,「不過你怕什麼呢?既然已經逃到瞭印度,那他應該不會回來瞭,不會有人再打擾你平靜的生活瞭。」
葉欣警惕地看著我站起身,繞過她向門外走去。
「哼,跟你媽一樣,你也是個……」
葉欣的聲音戛然而止,我不用回頭就能想象到,她那張臉上慘白震驚的表情。
我轉頭看去,葉欣呆如木雞地看著我,一張臉瞬間毫無血色,眼神可以稱得上是驚恐瞭。
「你,你,你怎麼知道……」葉欣渾身都在顫抖,一句話都說不利索,「你怎麼知道他去的是印度。」
「我感覺傢暴男最有可能去的就是印度瞭,畢竟那裡可以挖到鉆石呢。」
這兩句話可以說是毫無邏輯可言,但是葉欣聞言搖搖欲墜,看著我整個人抖如糠篩。
這時,葉欣的電話忽然響瞭,她被嚇瞭一跳,眼珠子都要瞪出來瞭,連碰都不敢碰一下手機。
「不接嗎?」
我幽幽地看著她,「搞不好又是一個對你無法忘懷的舊情人呢。」
葉欣狠狠地剜瞭我一眼,顫著手拿起手機,看瞭一眼就平靜瞭下來,冷笑著在我面前搖瞭搖手機。
葉辭晚三個大字十分明顯,我對她笑瞭笑,轉身不再理她,大步出瞭傢門,讓管傢送我去瞭市裡的一傢咖啡廳。
等到下午四點的時候,我要等的人終於姍姍來遲,他一言不發地坐在我面前,神情頹廢,雙目失神。
過瞭許久,他仿佛夢遊一般喃喃開口。
「你說得對,她們兩個是一夥的。」
「葉欣就算瞭,可是她是我的親生女兒啊,我辛辛苦苦的賺錢,就是為瞭讓她過上好日子。」
中年男人最不值錢的眼淚他掉瞭一桌子,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向我哭訴。
「她們竟然真的叫來瞭警察,為瞭她們,我一個人去印度掙錢,我過得是什麼苦日子啊!」
男人額頭重重地磕在桌子上,放聲大哭。
兩個月前,就在顧辭暮在酒吧抱我回去的那天,我在美國的垃圾巷子裡遇到瞭他,我們傢以前的司機,也是當年葉欣控訴的那個前夫。
葉欣控訴的不止這個前夫傢暴,更重要的是,她居然聲稱這個男人是受瞭我媽媽的指示,所以才會接近她,傢暴她。
之所以警察隻通緝瞭這個男人,沒有提到我媽媽的隻言片語,也是我查瞭很久才知道原因,是父親在背後操縱關系瞞瞭下來。
是為瞭媽媽的名譽?還是為瞭夫妻之間的體面。
這些我不得而知,最重要的是……
他信瞭!他相信葉欣說的話,多年夫妻情誼,竟然還是抵不過葉欣的三言兩語!
他甚至連一句話都沒有問過媽媽!
事情的真相「兇手」還沒有承認,他就已經親手把媽媽推上瞭信任的斷頭臺。
「我對不起你,我也對不起大小姐!」男人泣不成聲,「要是當時我沒有聽葉欣的話去印度,大小姐就不會被冤枉瞭。」
當時葉欣多麼聰明,她一面偷偷偽造傢暴虐待的傷口,一面和葉辭晚串好口供,同時還若無其事的哄騙這個男人,傻乎乎的飛去印度給她們賺錢,最後隻需要拿出一張照片,拍到我媽媽給這個男人錢的瞬間。
這一切都成立瞭。
在父親眼裡,媽媽雇人行兇的罪證已經一覽無遺。
隻要她再偷偷雇人,在國外搶走這個男人的護照和身份證明,他就徹底孤立無援,這一切甚至都不用她親自動手。
一個語言不通又失去證件的男人,莫名其妙被通緝,也沒辦法去大使館求救,遲早會悄無聲息的死在哪個街頭吧。
可是這個男人還是活下來瞭,過著乞丐一般的日子,從印度偷渡到美國,即使食不果腹,他還在想著回傢,和妻子女兒能夠一傢團聚。
「我想讓你跟我一起回國,揭穿葉欣的真面目,你答應瞭,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能傷害你的女兒,我答應瞭,隻要你說服葉辭晚就能帶她離開。」
我喝瞭一口牛奶,有些憐憫地看著面前痛不欲生的男人。
「你聯系瞭你的女兒,然後她聯合她的母親,叫來警察準備逮捕你,死心瞭嗎?」
男人沉重地點瞭點頭,頹然又無奈,「當年明明大小姐是想幫我的,到頭來卻是我害瞭她。」
「這是我欠大小姐的……」
終於要結束瞭。
這個男人的證詞,足以掀翻葉欣之前所有的努力,除瞭讓她們惡有惡報,我還要平反媽媽被誤會的所謂「罪名」,澄清所有潑在她身上的臟水。
走出咖啡廳,我瞇眼看著遠處的夕陽,完全沒註意到不遠處一輛汽車緩緩啟動,從慢速猛然變成瞭急速向我駛來。
接下來聽到的聲音就是男人大喊的「小姐小心!」
然後我被一股力量重重地推倒在一邊,身體被一個東西撞得向後滾瞭好幾圈,劇烈的疼痛蔓延到瞭全身,小腹劇痛,我看見有血漸漸從身下蔓延開。
最後的印象是人群慌張的圍過來,嘈雜的聲音嗡嗡作響。
我勉強抬起頭,看見那輛車駕駛座上,一臉慘白的葉辭晚。
13.
睜開眼睛的第一反應,我下意識去摸瞭肚子,平平坦坦,好像「它」並沒有來過這世上。
旁邊的顧靄一把攥住瞭我的手,這麼大的人瞭竟然哭地滿臉都是眼淚,我有些茫然地看著他,輕輕地把手抽瞭回來,覆在我的肚子上。
嗯,再摸一遍也還是平的。
「他沒瞭。」
我仰頭長舒一口氣,全身癱軟地靠在床頭,我的第一個孩子,雖然並不是因為愛意來到我的腹中,我也沒有對他好言相待過,可是他竟然是用這種方式被帶走的。
「葉辭晚已經被帶走瞭,那個男人……當場死亡。」
顧靄低著頭聲音微弱,「她聲稱多年不見的爸爸找到她後,威脅她給錢,她去報警卻沒抓到人,沒想到開車出來的時候看見瞭那個男人,情緒失控踩錯瞭油門。」
我的聲音很平靜,「她們是不是又在控訴,是我找到瞭那個男人,利用他來威脅葉欣。」
畢竟葉辭晚撞死她親生父親的時候,我就在旁邊。和當年媽媽被誣陷的場景幾乎一模一樣。
葉欣故技重施,那麼父親呢,他也會像五年前一樣深信不疑嗎?
「如果顧辭暮來找我的話,不要攔他。」
「把我發到你郵件裡面的視頻保存好。」
我跟顧靄隻說瞭兩句話就覺得很累,顧靄一言不發地讓我躺瞭下來,替我掖好瞭被子,他忽然伸出手,掌心覆在我的眼睛上。
滾燙的溫度貼敷著疲憊的雙眼,我忽然覺得很困很委屈,眼淚不受控制的湧瞭出來。
「孩子的事情不怪你。」
「也許,是這個孩子不想讓媽媽這麼難過,他想用更好的方式準備下一次和你見面。」
「……朝朝。」顧靄俯下身,抓住瞭我的肩膀,「這不是你的錯,不要讓自己更加痛苦瞭。」
媽媽也曾對我這麼說過,她說,「朝朝,這不是你的錯,和你沒關系,是媽媽的錯。」
最後她隻給我留下一句,「對不起我真的撐不下去瞭。」
我用力咬著唇,眼淚卻越流越多,顧靄感覺到瞭我的情緒,他抓著我肩膀的手逐漸顫抖。
「朝朝,如果你真的這麼難受……如果他們都死瞭的話,你會好起來嗎?」
我猛地睜開眼睛看向顧靄,他雙眼通紅,明明隻是一個二十一歲的男孩,竟然能用充滿恨意的語氣說出這種話。
「顧靄,如果你因為我變成瞭殺人犯……」我的眼神和語氣都十分狠厲,「如果是我的原因導致你去犯法,讓你媽媽……讓劉阿姨傷心的話,我絕對不會原諒你。」
「這是我的事,不需要你插手。」
「朝朝……」
顧靄看我的眼神太過痛苦,我隻能放緩瞭語氣,「至少我答應你,我不會自己尋死,你答應我不要去做傻事,沒有什麼比你的人生還重要。」
也沒有什麼,比讓媽媽不要掉眼淚還重要的瞭。
「幫我個忙。」
一方面為瞭轉移顧靄的註意力,一方面也是……為瞭我自己。
我勉強扯起嘴角,聲音有些哽咽,「幫那個孩子燒點衣服和玩具,讓她在下面過得好一點,她的名字你就寫……」
「寫夕夕吧。夕陽的夕。」
我和這個孩子,匪伊朝夕,終究是不可能的。
最先來看我的人竟然是父親,看見父親蒼老消瘦的臉,我心裡隻感到痛快,並無一絲一毫的愧疚憐憫。
「她們說,是你指示那個男人想威脅小……想威脅葉辭晚她們。」父親可憐又期盼地看著我,「我的朝朝,是不會做這種事的對不對?」
我平靜地看著他,「是我做的,是我聯系瞭那個男人,也是我告訴瞭那個男人葉辭晚的聯系方式。」
「幫一個父親找回他的親生女兒,我有什麼錯嗎?」
「那是個通緝犯!」父親不可置信地看著我,氣得渾身顫抖,「你怎麼能做出這種事情!現在好瞭,最後受傷的還是你!你看看現在你淪落成什麼樣瞭!簡直就和……」
父親的聲音戛然而止,我看他喘著粗氣,卻說不出來後半句話的樣子,隻覺得好笑。
於是我就真的當著他的面笑出來瞭。
「和媽媽一樣,對嗎?」
父親瞳孔一縮,看著我顫瞭顫唇,艱難地開口,「朝朝,你,你是怎麼知道的?」
「是你的新老婆親口跟我說的,她說我是個畜生。」
我的聲音應該很好聽,父親看著我的臉色越加蒼白,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。
「朝朝,你還是恨我對不對?」
「對啊!」這次我答應得很幹脆,「我恨你恨得要死。」
「朝朝!」父親看上去心痛極瞭,他捂著胸口咳嗽起來,看著我的眼神十分失望。
「你怎麼變成瞭這副樣子!我還一直在跟他們辯解,我說我的女兒不可能會做出這種事,可是你!」
說著說著他的眼淚流瞭一臉。
「要是五年前你對媽媽說同樣的話,也許她就不會跳樓瞭。」我抬手揉瞭揉脖子,冷漠地看著眼前的親生父親。
「我知道,葉欣向你控訴媽媽的時候,你為瞭幫初戀討回公道,一怒之下給媽媽打瞭電話說瞭這樣的話。」
我用手做出打電話的樣子,把手放在瞭耳邊,對著呆愣的父親莞爾一笑。
——「你真是個惡毒的女人!二十年前的事情你居然重蹈覆轍,你就不能放過葉欣嗎?她到底做什麼對不起你瞭!比起你做的事情,你的人品更讓我惡心!」
「別,別說瞭……」
——「你到底要把葉欣害成什麼樣才滿意!難道把她逼死瞭你才肯罷休嗎!我以為二十年過去瞭你會有悔改,沒想到你根本就是本性難移!」
「別說瞭!」父親淚如雨下,他抱著頭,痛苦地跪倒在我的病床前,「別說瞭別說瞭!」
我微微一笑,完全再現瞭父親當年最後一句話的語氣。
——「怪不得朝朝現在會去欺負別人!原來都是你害的!你難道要把我們的女兒,變成你那樣你才滿意嗎!」
這通「電話」就這樣掛斷瞭,媽媽從樓頂的天臺一躍而下。
她縱身跳下無底深淵的時候,想必父親正在柔聲安慰哭泣的葉欣吧。
「當時,哪怕你多問媽媽一句,或者是像剛才那樣,你說你信任她,相信她不會做出那種事,媽媽應該就不會崩潰跳樓的吧。」
「可,可是葉欣她有證據,她拍到瞭,她看見你媽媽給那個男人錢瞭……」
父親看著我,聲音越來越小,他漸漸開始顫抖。
寂靜的病房裡,我坐在病床上笑瞭。
「就像現在一樣?惡毒的女人生下的是同樣惡毒的女兒。」
「朝朝!」父親想向我撲過來,我眼疾手快,抄起旁邊桌子上擺的花瓶,揚手狠狠地砸在瞭床邊。
碎裂聲炸開,父親嚇得停住腳步。
飛濺的水浸透瞭床單,打濕瞭我身上的病號服,我緊緊地握著花瓶的瓶口,斷裂開的碎片看上去無比尖利。
醫生和護士應該很快就會趕來,我必須速戰速決,最後的謝幕不應該留在這個病房裡。
我舉著花瓶的碎片對著父親,吊針因為劇烈的動作已經從我的手背上脫落,血從細小的傷口裡蔓延出來,傷口雖小,細細涓流,很快被子上有瞭一灘鮮紅的顏色。
我有些顫抖,但努力維持著微笑,「你和媽媽都愛我,所以你自以為是為我好,瞞著這件事不肯讓我知道,害我查瞭好久才找到當年那段電話錄音,我日日夜夜地聽,聽我爸爸怎麼把媽媽逼上瞭絕路。」
「我們誰都不知道,媽媽當時的抑鬱癥竟那麼嚴重,她又那麼愛我,你連我一起算到瞭攻擊媽媽的話裡,她怎麼會不崩潰。」
我用力地撕下瞭五年來從沒愈合過的傷疤,幾乎要笑出眼淚。
「舉刀把媽媽逼向樓頂的人是你,可是我就是那把刀。」
如果我當年沒有欺負葉辭晚,隻要忍氣吞聲,就不會犯下那種錯事,就不會被當成傷害她的利刃。
「朝朝啊!」父親看著我老淚縱橫,他一遍遍地叫著我的名字,「朝朝,是爸爸錯瞭!是爸爸對不起你,對不起你媽媽!是爸爸錯瞭!」
我想不明白,這麼多年,媽媽竟不值得一絲真情實意的信任嗎?
他是我的親生父親!陪著我長大,悄悄給我買糖,讓我坐在他的肩頭,把我當成他最珍惜的寶物。
我盯著他,眼前的這個中年男人蒼老憔悴,老淚縱橫,而我印象中的爸爸溫文爾雅,氣質斐然,總是會溫柔地對我微笑。
「朝朝,朝朝呀,你是爸爸的小公主。」
「爸爸永遠都愛你,永遠都會保護你。」
我真傻,那個時候怎麼沒有聽出來,他隻字未提媽媽的名字。
我冷眼看著爸爸在我面前痛哭流涕,默不作聲地把花瓶碎片移到瞭脖子上,輕輕地抵住瞭脆弱的皮膚。
如同一把手槍,子彈上膛,冰冷的槍口此時已然抵在我的太陽穴上。
「朝朝!」爸爸撲通一下跪在瞭我床前,滿眼驚恐,不斷向我道歉,「是爸爸錯瞭!是爸爸錯瞭!求求你不要傷害自己!爸爸去死都行!」
他撲在地上把頭磕得很響,哀求的聲音撕心裂肺,「爸爸錯瞭!爸爸去媽媽墓前面磕頭,去跟媽媽道歉!求求你瞭,爸爸最愛的就是你瞭!爸爸不能失去你啊朝朝!」
我看著父親卑微恐懼的身影,雙眼還是抑制不住的紅瞭,為什麼口口聲聲說愛我的人,全都把我當成瞭一把傷害媽媽的刀。
醫生和護士終於趕到瞭,看見舉著花瓶的我嚇得驚叫,我松下一口氣,全身的力氣瞬間流走,無力地松開瞭手,花瓶掉在地上徹底摔碎。
見我已經繳械投降,護士和醫生大著膽子過來,將我按在床上,生怕我再有什麼過激行為,接著就將跪在地上的父親架瞭出去。
父親還向我伸著手,滿眼淚水愧疚的叫我「朝朝」。
我已經失去力氣,任憑護士把我的雙手捆在床邊的欄桿上,吵著嚷著要給我打鎮靜劑。
天花板在眼前晃悠,我想起在國外那幾年,醫生和護士也經常把我綁起來,「因為」我精神有問題,我被打瞭很多次鎮靜劑,可是每次想到媽媽的時候,我還是會心痛如絞。
「爸爸!」
父親被架出門之前,我忽然喊瞭他一聲,盡管抬不起頭,但我還是聽到瞭他驚喜期盼的聲音。
「朝朝!我在我在!爸爸在!」
「你千萬不要死。」我盯著天花板看,怔怔地流淚,卻笑得很開心。
「媽媽她肯定不願意見到你!」
爸爸那邊鴉雀無聲,應該像我一樣失去瞭全身力氣,被架到病房外去瞭吧。
感覺到冰冷的藥劑被打進身體裡,我靜靜地等待藥劑產生作用,聽見外面崩潰的哭聲。
「求求你們救救我的女兒!求求你們救救她!」
「先生請你趕快離開,病人現在的情緒很不穩定!」
「那是我的女兒!朝朝啊!爸爸錯瞭!是爸爸錯瞭!朝朝!」
我慢慢地微笑,眼前開始模糊,我發現我已經想不起來小時候爸爸叫我的樣子瞭。
朝朝,朝朝。
我是媽媽的朝朝呀。
14.
顧辭暮是趁著晚上來的,我靠在床頭假寐,聽到瞭推門的聲音,睜開眼就看到顧辭暮正輕輕地關上瞭門。
房間裡沒有開燈,一片漆黑隻有床邊透過的月光隱約看見他的樣子。
顧辭暮扯過門邊的椅子,沉默地坐在床前。
兩天不見,他的眼眶似乎都凹陷進去,嘴唇毫無血色,從少年時候就一直挺拔的脊背此刻已經頹然的彎瞭下來。
我平靜地看著他,「你是來嘲諷我的嗎?」
「還是為你的妹妹和媽媽求情。」
「朝朝……」顧辭暮艱難地開口,聲音嘶啞,「我妹妹她是咎由自取,可是我媽……我媽她對這件事情全然不知啊……」
我沉默瞭,顧辭暮看著我,眼淚毫無知覺地掉瞭下來。
「孩子走的時候,你痛不痛?」
黑暗的病房裡,我們兩人互相對視,都沒有說話,如同一場沉默的廝殺。
月光穿過窗外的鐵柵欄,在我的被子映上長短不一的影子,打眼一看,監獄的影子被月光投射在瞭這個病房裡。
「很痛……」我先開口瞭,輕輕吐出瞭胸口裡的鬱悶濁氣,「我眼睜睜地看著他從我身體裡離開瞭。」
「對不起……」顧辭暮淚如雨下,瘦弱的脊背抖如篩糠,「對不起,對不起……」
他的脊背幾乎彎到瞭地上,我冷眼俯視著他,有句話是時候放在現在說瞭。
「這個孩子,自己估計也沒想到是被她的姑姑害死的。」
雖然這句話說得惡心,但是效果卻十分顯著,我眼見著顧辭暮猛地抬起頭,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,連唇都開始顫抖起來。
「朝,朝朝,你……」
顧辭暮嘗試著想站起來,但他已經雙腳發軟,撲通一聲跌坐在瞭地上,一雙眼睛在月光下尤其絕望。
「你知道……」顧辭暮充滿期待地看著我,「你知道,這個孩子是我的?」
「即使這樣,你還是決定把這個孩子留下來瞭……」
顧辭暮看著我又哭又笑,像一個瘋子那樣喃喃自語。
「爸爸愛你,媽媽也是愛你的。」
顧辭暮撲在我的床邊,擠出滿臉的笑容伸手想去握我的手。
我靜靜地把手抽瞭回去,就這一個動作,顧辭暮眼中希望的微光瞬間蕩然無存。
「這個孩子,你是因為想報復我才留下來的嗎?」
顧辭暮無力地低下頭,「我早就應該想到的。」
「你早該想到的。」我笑得十分溫柔,「那天晚上,我是故意的。」
「……如果是女孩就叫歲歲,是男孩就叫年年。」顧辭暮的聲音浸在瞭被子裡,無力又蒼白,白色的被單在他的手裡皺成瞭一團。
「我曾這麼想過……你給他取名字瞭嗎?」
我沒有再回答他一句話,隻是看著他,欣賞他的絕望和崩潰。
他那麼卑微地向我祈求一個答案,無非是想證明我和他一樣,愛著肚子裡的孩子。
朝朝暮暮,歲歲年年,年少時不敢向別人提出的巧合,衍生而出的那點期待,原來當年他也和我同樣念著。
但是從此朝朝暮暮,他於我,隻是荊棘爛草。
「顧辭暮。」
我伸手摸瞭摸他的頭,動作溫柔而致命。
「我說過,隻要你能讓我媽媽活過來,我就算給你生孩子也是心甘情願的。」
顧辭暮雙眼赤紅地抬起頭,祈求地看著我,「朝朝,你怎麼恨我都行,我求求你瞭。」
「你放過我媽媽。」
「當初你給我下藥的事,我不信沒有葉欣的指使。」我一字一句,如同巨石滾崖,「我不會放過她。」
「如果……」顧辭暮紅著眼睛,聲音顫抖,「如果你媽媽要挾你去做你不願意做的事,如果你不服從她就當沒有你這個女兒,你會不去做嗎!」
「顧辭暮……」我靜靜地看著眼前的男人,「我不會有這樣的媽媽。」
顧辭暮恍惚瞭一下,攥著我的手慢慢松開,他呆呆地看著我,絕望從眼裡溢瞭出來,他動瞭動唇,無可奈何的聲音仿佛一聲長嘆。
「可那是我媽媽啊……」
「滾出去。」
這是我第二次這麼說,我毫不憐憫地看著顧辭暮,重復瞭一遍。
「滾出去,顧辭暮。」
顧辭暮踉蹌著站瞭起來,他走出門前,回頭深深地看瞭我一眼。
我們都知道,這便是最後的結局瞭。
幾天後,葉辭晚會因為這件事被推上法庭,面臨審判,葉欣一定會要求顧辭暮,拼命地去救她的女兒。
顧辭暮縱使不情願,也不得不站在我的對立面,他知道,我不會放過他媽媽。
我轉頭看向窗外的月光,月光如此冷清柔和,我的心裡出奇的平靜。
葉欣既然一直都在利用自己的孩子,那麼在葉辭晚的審判上,自然要讓她的親生女兒拉她一起下地獄!
15.
葉辭晚上法庭的那天,我托瞭關系從醫院裡溜瞭出來,戴著口罩坐在瞭旁聽席上,靜靜地等著,這場大戲再一次打開帷幕。
主演們一個個逐漸登場,我冷眼看著葉欣挺著肚子臉色不善地走進來,她似乎在對身邊的顧辭暮不滿地抱怨。
顧辭暮十分憔悴,他漠然地坐在離葉欣很遠的位子上,雙目無神。
想必對他來說,此時如同熱鍋熬油,火上添柴,如坐針氈地折磨著他。
最後一位主角,我的父親滿臉滄桑地走進來,葉欣看見他就委屈地湊瞭過去,父親隻瞟瞭她一眼,就抽回瞭自己的手臂,沉默地找瞭位子坐下。
真是諷刺,在我回國時,坐在餐桌上其樂融融的一傢人,如今也是各居其位,緘口無言。
開庭。
葉辭晚穿著黃色的囚服,滿臉憔悴地被帶瞭進來,葉欣立刻哭出瞭聲,在寂靜的法庭上十分突兀,法警悄聲提醒瞭幾句,葉欣才不情不願地閉上瞭嘴。
葉辭晚聽到葉欣的哭聲恍惚瞭一下,神色緊張地低下頭,怯怯地看瞭她的辯護律師一眼,
看來這位「辯護律師」對於我吩咐的事情,做得十分到位,葉辭晚已經完全沒有能夠逃過這場審判的胸有成竹瞭,
我隻不過是買通瞭她的辯護律師,側面隱晦地向葉辭晚提出「如果懷孕的話可以提出緩刑,甚至可以保外就醫」。
葉辭晚雖然一心聽她媽媽的,但是把機會擺在她的面前,葉辭晚怎麼會不心動。
畢竟葉欣不僅是指揮她的主謀,而且懷有身孕,如果她真的疼愛女兒,怎麼可能會眼睜睜地看著葉辭晚青春年華,入獄服刑。
審判很快開始,面對我的辯護律師一步步提出的證據,以及流產後醫生為我開出的精神證明,葉辭晚那邊的律師幾次被說得「啞口無言」。
眼見葉辭晚抖得越來越厲害,清秀的臉上滿是惶恐。
最後一步到瞭。
我的律師出示瞭一份視頻,視頻裡葉辭晚的親生父親一字一句說出,當年葉欣是如何騙他去印度賺錢,以及自己被冤枉成傢暴強奸犯的前後始末。
包括自己隻是向之前的老板借錢,卻被誣陷成受雇折磨她的那張照片。
我看著照片裡的媽媽,閉上眼,指甲深深地掐進掌心。
這是他在出事之前已經錄好的視頻,當時他求我放過葉辭晚,我便事先讓他錄下指控葉欣的視頻,沒想到在他死後起到瞭作用。
更重要的是,當時他一心想著帶他的女兒葉辭晚遠走高飛,所以這份視頻裡完全沒有提到葉辭晚的名字,他徹底把葉辭晚撇清瞭。
這對仿佛洪水裡翻湧掙紮的葉辭晚來說,無疑是最後一根救命的繩索。
「不是我啊!」
葉辭晚終於崩潰大叫,指向旁觀席上慘白著臉的葉欣!
母女反目,法庭指認,葉辭晚撕心裂肺地大喊。
「是我媽!是我媽讓我去做的!她讓我撞死她們兩個人!」葉辭晚哭得涕淚交流,絲毫不見她在舞臺上優雅起舞的模樣。
「是我媽讓我幹的!是我媽讓我撞死她們的!」
法庭一片嘩然,葉欣抖如篩糠,她護著肚子站起來還沒說出什麼,就已經被人掐住瞭脖子。
掐住她的,正是她的親生兒子!
顧辭暮雙目赤紅,目眥欲裂,眼神幾乎要噴出火,把葉欣活活燒成灰燼。
「為什麼啊!我告訴過你那是我的孩子!為什麼你要殺瞭他!」
面臨血淋淋的真相,顧辭暮不得不接受,是他一直維護的親生母親痛下殺手,殺掉瞭他視若珍寶的孩子。
法警上前一左一右架住瞭顧辭暮的雙臂,用力想把他拉開,葉欣已經喘不上氣,臉憋得通紅。
顧辭暮痛不欲生,眼淚毫無知覺地掉下來,他死死地盯著葉欣,他的親生母親,聲嘶力竭的怒吼。
「媽!媽!那是我的親生孩子!我明明告訴你瞭!為什麼啊!那是我的孩子啊!」
「媽!」
法警好不容易拉開瞭顧辭暮,我的父親麻木地站起來,走到瞭被人攙扶的葉欣面前,雙眼如刀,猛地抓住瞭葉欣的肩膀,逼著她和自己對視。
「是你騙我。」父親喃喃自語,「你騙我說是她做的,你騙我!」
法警壓制住趴在地上,還在不斷掙紮的顧辭暮,他赤紅著眼盯著葉欣,嘶吼著還想撲上去。
一時之間竟沒有人去制止父親的行為。
「我有什麼地方對不起你的?!有什麼地方對不起你的!」父親崩潰的質問葉欣。
「當初是你說你要嫁給姓顧的,你先不要我的!就算她找人欺負你,最多不過是打瞭你幾巴掌,你為什麼要這麼記恨她!」
「連我都,恨瞭她這麼多年!」
父親狠狠地把葉欣甩到瞭地上,痛不欲生地抱住瞭自己的頭,「啊!!!」
「……當初要不是她和她的女兒,你就會娶我的!」葉欣氣喘籲籲地趴在地上,紅著眼睛,理直氣壯。
「你說過你會等我!可是等我離婚你卻娶瞭那個女人!隻要你肯離婚娶我,我還是會跟你在一起!」
葉欣怨恨地瞪著父親,「可是你卻為瞭那個女人和她的女兒留瞭下來!就是因為她們我最後才隻會嫁給一個司機!」
「我居然嫁給瞭給那個女人開車的司機,他還恬不知恥地向那個女人借錢!憑什麼啊!」
葉欣嘶吼著,滿心的憤憤不平,父親踉蹌著後退瞭兩步,轉頭看見被壓在地上的顧辭暮,他痛苦地吼瞭一聲,向顧辭暮撲瞭過去,被迎面而來的法警牢牢架住。
「她懷的是你的孩子是什麼意思!你什麼時候接近她的!」父親對他的「兒子」不斷地怒吼。
「你對她做瞭什麼!王八蛋!王八蛋!」
一片混亂中,法官宣佈休庭,法警把他們架出去的時候,葉欣突然一聲慘叫,身下的血蜿蜒地流瞭出來。
本來就是高齡產婦,如今受瞭這麼大的刺激,這個孩子怕是留不住瞭。
我安靜地看著他們,這個拼湊起來又四分五裂的傢庭,如今母女反目,母子成仇,夫妻翻臉,父子仇視。
在人倫道德上,他們已經被批判的體無完膚,剩下的就是法律瞭。
父親當年偷偷做手腳,瞞下瞭葉欣報案中媽媽的存在,很大程度上妨礙瞭司法公正,相關材料我已經提交到法院。
而葉欣和葉辭晚,一個主犯一個共犯,葉欣失去孩子,等判決下來她隻能入獄服刑,主謀殺人,誣陷罪也構成瞭刑法罪名,她在監獄的時候,不知道會不會想起自己曾經是個富太太。
而葉辭晚從此背著案底,就算出獄也不可能再回到舞臺上,失去瞭生父和繼父,她還剩什麼呢?出獄之後她無處可去,沒有傢,沒有傢人,也沒有工作和存款。
至於顧辭暮,除瞭當年他給我下瞭安眠藥那件事,找不到其他事情去控訴他。
他當年隻對我做瞭一件錯事,誰能想到後面連帶著會卷起滔天巨浪。
盡管是他導致所有錯事的起端,盡管我瘋瞭一樣的想拉他下地獄,但是利用孩子和他的親生母親讓他痛不欲生以外,我確實毫無辦法。
他會和我一樣,被愧疚和痛苦折磨一輩子。
走出法院的時候,天空上陽光燦爛,沒有白雲遮蓋,我抬頭看著天空,微微瞇眼,感受微風經過我的身邊。
當初我抱著媽媽的骨灰盒,每一陣風吹過去,我都感覺他們帶走瞭媽媽的一部分。
媽媽不在骨灰盒裡,她沒有被困在這個四四方方的盒子裡,她離開瞭,也是一種解脫。
「媽媽。」
我看著湛藍色的天空微笑,眼淚讓眼前的一切變得模糊,我依稀想起顧靄曾經問我的一句話。
「朝朝,如果有一天你向他們報仇成功瞭,接下來你想去做些什麼?」
他眼睛發亮地看著我,期待我說出些什麼話,我那時一隻手被縛在瞭床邊的欄桿上,另一隻手拿著書,恍惚地抬起頭看著他。
窗外的陽光依然燦爛,和煦又溫柔。
「我想,見我媽媽。」
如果媽媽那天沒有跳樓,沒有尋死;
如果我沒有找人想要教訓葉辭晚,沒有想要發泄自己的怒火;
如果我那天沒有叫住顧辭暮……
葉欣拍下照片的那天,其實媽媽是去找顧辭暮的,她相信我的話,她告訴顧辭暮離我遠一點,然後正好和那個男人遇見。
出於善心借的錢,她怎麼會想到,之後會成為自己被倒打一耙的證據。
如果不是我和顧辭暮,媽媽不會死的。
風卷著太陽的溫度撫上我的臉,我仿佛能看見十八歲的黃朝朝,她紮著馬尾,搖晃的發梢拂過她潔白的脖頸,她笑著走過陽光下,眼睛微微瞇著,在陽光下璀璨生光。
我才二十三歲,為何覺得已經蒼老如斯。
顧靄番外:【黃朝朝結局】
【序】
1.
朝朝走的那天,我收拾好瞭她的日記,每一頁都寫著她過去的日子,我翻著翻著發現瞭我的名字,字裡行間,她寫我名字的時候是不是多一些溫柔和留戀
第一次聽到黃朝朝名字的時候,慘劇已經發生瞭,黃阿姨因為抑鬱癥從樓頂一躍而下,聽聞這個噩耗,我媽第一次哭得泣不成聲,就連平時嚴肅冷酷的我爸都紅瞭眼睛。
我和我媽去瞭追悼會,那是我第一次看見黃朝朝,她穿著黑色的長裙,臉色憔悴,一頭長發有些凌亂,她有著精致的五官和蒼白的臉色,像個一碰就碎的玻璃娃娃。
顧辭暮,我的所謂哥哥和他的親生母親也來瞭,原來他的親生母親和黃朝朝的爸爸之間,還有過一段往事。
嘔!真惡心!一個老女人,還在亡人的靈堂上撲到她丈夫的懷裡哭。
黃朝朝看他們的表情近乎崩裂,我很好奇,他們之間到底發生瞭什麼。
後來我轉學去瞭黃朝朝的高中,才知道原來黃朝朝從學校離開的原因,這件事當時鬧得沸沸揚揚,我仍然能聽到不少男生在背後說著黃朝朝的閑話。
她當時受的傷害,一定比這個時候還要大吧。
我從沒和她在一個學校碰過面,卻感覺我已經在這裡認識瞭她許多次。
她的獎項,照片,名字似乎無處不在。
我承認,一開始接近黃朝朝我另有目的。
因為顧辭暮。
同父異母的血緣讓我和他之間勢如水火,畢竟我們媽媽之間的關系也是針鋒相對,毫不退讓。
所以我特別想從黃朝朝身上,知道一些關於顧辭暮的事。
在我高三快高考的時候,媽媽一邊因為我的事情焦頭爛額,一邊又因為美國傳來的消息愧疚不已。
其實我也不明白,我媽為什麼要因為黃朝朝抑鬱癥自殺而愧疚,但是我主動要求和她一起去美國,時隔兩年再見她,黃朝朝的臉更小瞭,下巴尖尖的,眼睛因為凹陷顯得更大瞭。
明明已經聽過她的很多事,可還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,我隻好沉默的在她面前晃來晃去。
可是那次她把自己關在房間裡,確實把我嚇到瞭,我劈開瞭她緊鎖的房門,把她從衣櫃裡拉瞭出來。
她睜大眼睛驚恐地看著我,身體蜷縮成一團,手腕已經流瞭不少血。
真是個蠢女人!
她用愧疚和悔恨一直重復折磨著自己,旁觀者覺得隻是她不肯從過去走出來,我就是那些旁觀者中的一員。
2.
後來我才想明白,朝朝那個時候才十八歲。
也許她懷抱著對未來的暢想,也許她期待著未來想實現的願望。
但是她眼見媽媽自殺,爸爸又不相信她,甚至娶瞭那個老女人進門。
聽我媽說,前兩年她幾乎一直是崩潰的狀態,她那個所謂的爸爸又不敢來看她,她是死也不願意,讓她爸和那個老女人知道她如此痛苦。
我覺得我越來越瞭解她的時候,她卻主動離我越來越遠。
其實要是想報仇,我和我媽,我爸都會幫她的,但是她誰也沒有求,帶著一身的傷回國,自己面臨那些「傢人」,為什麼她這麼倔強呢,我實在不明白。
後來她的「復仇」結束瞭,她處理瞭黃阿姨留下來的公司,主動要求和我傢的公司合並,隻要瞭原來公司的股權就離開瞭,我明白她的想法,所以我執拗地跟上瞭她。
她去瞭新西蘭,去瞭哥倫比亞,去瞭很多地方,我都陪著她。
後來,她在西班牙一個鄉村小鎮裡租瞭個小房子,住瞭下來。
我就住在她的隔壁,每天早起問好,然後一起去買菜,瑪麗亞太太的菜總是帶著新鮮的露水,偶爾能看到盧卡斯騎著自行車,風一般的掠過。
有人會稱呼我和朝朝是夫婦,朝朝禮貌地解釋我和她之間的關系,笑容溫柔。
他們都說朝朝是他們見過最美的中國女孩。
我有時候會覺得朝朝是不是已經放下瞭,畢竟瑪麗亞太太送來的酸奶十分美味,愛妮塔小姐小酒館裡面的酒甘甜純美,佈勞利歐先生的笑話總是詼諧幽默。
這麼多美好的事情,總會有一件把她留下來。
她總是笑著,笑得我以為她會忘記那些過去,重新再來。
3.
那天我買瞭掛著露水的清雅百合,清香撲鼻,粉白嬌嫩,我把它插在樓下的花瓶裡,朝朝也很喜歡。
隻是再美的花也有枯萎的一天,一個星期後,我把枯萎的百合扔進瞭垃圾桶,準備明天再買一束新的花。
買什麼呢?嬌艷的玫瑰還是可愛的小雛菊,感覺哪種都很適合朝朝。
第二天,朝朝笑著問我,「昨天你買的百合去哪瞭?」
我又帶朝朝去瞭醫院,醫生說朝朝的精神狀況不容樂觀,她的幻覺不僅僅發生瞭夢境裡,已經開始逐漸影響到瞭現實生活。
她會一點點忘記發生過的事,慢慢地變成一張白紙。
朝朝也是這個時候開始寫日記,我翻到一頁,看著她娟秀的字跡,卻在悄悄地抱怨我喝掉瞭瑪利亞太太送來的酸奶。
我眼眶酸澀,瑪利亞太太那個時候很久沒有送我們酸奶瞭,我不知道她的記憶此時停留在瞭哪個時刻。
我悄悄去找瞭瑪利亞太太,死皮賴臉要來瞭一些酸奶,把它們整齊地放在瞭冰箱最顯眼的位置。
於是下一頁的日記裡,朝朝又開始抱怨我偷偷動瞭她的酸奶,位置都變得不對瞭。
我忍不住笑出聲來,朝朝面上總是對所有人溫柔微笑,可是背地裡卻在日記裡偷偷地抱怨。
她抱怨瑪利亞太太菜上的露水都是她自己撒上去的,隻是為瞭看上去比別人新鮮。
她也在抱怨佈勞利歐先生的笑話,同樣的笑話反反復復地說瞭好幾遍。
可是這些事情,都隻是她的記憶。
我開始有意無意地為朝朝創造出她記憶中的世界,小心翼翼地維護著,她以為正確的記憶裡,一點一滴的生活痕跡。
有時候我也會迷茫這樣做是對是錯,用虛假的表象欺騙朝朝的記憶是對的嗎?
但是當我第一次告訴朝朝,她記憶裡的差錯時,她露出的表情讓我感到如此心痛。
朝朝低聲不斷地向我道歉,她十分害怕自己的狀況會影響到我的生活。
朝朝,朝朝,你沒有做錯任何事。
你隻是不斷在夢裡想念你的媽媽。
我聽到她在房間裡呢喃的夢話,她的夢裡隻有逝去的人,我沒有聽到過我的名字。
朝朝走的前一天晚上,我什麼都沒有感覺到,那天晚上朝朝笑著看著我。
4.
她對我說,今天過得很開心,她感覺會夢到今天發生的一切,包括我。
第二天,她是在夢裡走的,表情很平靜。
我木然地聯系瞭爸媽,在瑪利亞太太她們的陪伴下,看著朝朝,然後失聲痛哭。
現實裡,我還是沒有留住她。
昨晚,她夢到我瞭嗎?
朝朝走瞭的消息跟我一起傳到瞭國內,顧辭暮來找我瞭。
當初他自己向警方交代,是他給朝朝下藥,也是他趁著朝朝意識不清的時候,做出瞭那種事。
他盡量把罪攬在自己身上,但他入獄的時間還是很短,已經是他能夠做出的,最大對自己的懲罰。
「她走的時候,痛苦嗎?」
顧辭暮嗓子嘶啞,滿臉滄桑,雙手佈滿傷口,不知道這些年他在國內過的是什麼日子。
「她一直都很開心。」
開心地度過瞭每一天,然後奔向瞭夢裡的媽媽。
「嗯。」
顧辭暮低低地應瞭一聲,他低下頭,我甚至聽到瞭他的骨骼發出的摩擦聲。
「你的身體……」我忍不住問出口。
顧辭暮抬頭對我笑笑,眼角擠出很多皺紋,「醫生說什麼問題都沒有,可是我感覺一天比一天的差,可能很快就死瞭吧。」
心神俱疲,應該就是形容這種樣子。
顧辭暮失去瞭朝朝,也失去瞭他的孩子,失去瞭親生母親,他現在一無所有。
「可是我還不能死。」顧辭暮盯著面前的咖啡杯,出神地呢喃,「葉欣還沒有死,葉辭晚也是的,她們不能過上一天好日子,一天都不行……」
顧辭暮的神情如同覓食的毒蛇,緊緊盯著那兩個人,也許直到那兩個人都死瞭,他才能解脫。
那還要多少年呢。
我好像在他身上看到朝朝的所有恨意,陰暗地在他身上滋生成窩,他替朝朝去報復所有人,不管是用什麼骯臟不堪的手段。
這樣也好,朝朝不論生前死後,手上都是幹幹凈凈的。
「謝謝你。」顧辭暮向我低頭道謝,「謝謝你。」
他沒說是為瞭什麼謝,隻是字字如同在割他的肉一樣,他麻木地對我笑瞭笑,起身踉蹌著走瞭。
他的背影已經佝僂,一隻腳好像也瘸瞭,我沒問他一句後不後悔,朝朝問過嗎?
也許顧辭暮他每天都在問自己,然後用得到的答案不斷折磨著自己,他不會原諒自己。
5.
就像朝朝一樣,她到死都沒有原諒他們,包括她自己。
朝朝下葬那天,我看見瞭她的父親。
朝朝早就選好瞭自己的墓地,就在她母親旁邊,送她進去的時候,我在墓園門口看到瞭她的父親。
他守著這個墓園,裡面葬著他的妻子,還有他的女兒。
我們隻聊瞭兩句,他也向我道謝,蒼老的身影艱難地向我鞠躬。
他說他本來很想死,但如果他死瞭,就沒有人為朝朝和她媽媽,每日清掃墓碑,供花燒香。
朝朝下葬那天,秋雨綿綿,明明才是白日,天卻已經陰暗生風,細風很冷,朝朝的照片上凝著一層黑白的水霧。
朝朝,朝朝。
我擦去朝朝照片上的水霧,十八歲的朝朝,對我微笑,眉眼熠熠生光。
這是朝朝自己選的照片,她一直沒能走出十八歲那年。
朝朝,再見。
很多年後,我研究生畢業,開始在父親的公司裡面就職,媽媽的身體一天天變差,我開始理解朝朝的心情,即使已經成為一個擔當負責的男人,我也無法接受媽媽離去的事實。
更何況是十八歲的黃朝朝呢。
博聞高中舉辦校友會的時候,我去瞭,這次是在學校的大禮堂裡準備的,新校長跟我說現在的孩子太難管教,所以特意邀請成績斐然的校友為他們講座。
我隨便讓助理寫瞭一份稿子,上去讀完就下來瞭。
當初我頑劣不堪,著實讓老師和父母都頭疼瞭一把,沒想到有一日,我也會成為被邀請的優秀校友。
如今我已經穿習慣瞭西裝,看著臺下青蔥校服的學生們,心裡波瀾起伏。
演講過後,開始播放優秀校友的成就視頻,我實在想不出來,我的助理會給他們我的什麼視頻,所以看得聚精會神,在轉場紛飛而過的照片裡,我看到瞭一閃而過的朝朝。
新校長讓我去找以前那個校長老頭,老頭領我去瞭舊檔案室,從裡面翻出瞭朝朝當年的舞蹈視頻,我坐在放映室裡面,認真地看著視頻裡長裙翩翩,優雅起舞如同蝴蝶的黃朝朝。
當年她竟然這樣的美好。
旁邊跟我一起看得校長老頭哭的涕淚交流,他說朝朝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,也是他曾經最得意的學生的孩子,朝朝的離去,對他來說也是極大的痛楚。
他很心疼朝朝,心疼她母親的離世,心疼她父親的見異思遷,心疼她小小年紀,隻能一個人偷偷在這裡看她母親以前的視頻。
6.
朝朝什麼時候來的?
校長老頭嘮嘮叨叨的跟我約時間,他要跟我一起喝他珍藏的最後一瓶葡萄酒。
我不想喝什麼葡萄酒,我隻想知道朝朝當年在這裡看的是什麼片子。
我跟校長借瞭那卷帶子,將近三十年前的畫質實在感人,但我還是認瞭出來,畫面裡那張和朝朝十分相似的臉,溫柔恬靜,美麗動人。
我還看見瞭黃阿姨身邊的兩個人,我的父母,我隻知道我爸和黃阿姨當年青梅竹馬,卻不知道我媽也是他們身邊最好的朋友。
看著視頻裡我爸頻頻向黃阿姨投去的眼神,我開始明白我媽為何會對朝朝如此愧疚。
我也恍然大悟,為何朝朝執意要避開我,當年的悲劇已經蔓延到瞭她的身上,她隻是不想再拖更多人下這趟渾水。
你一個人在昏暗的放映室裡看著錄像帶,該是什麼樣的心情?
朝朝,朝朝。
都已經過去瞭這麼多年,為何我想明白你當年的用意時,還會泣不成聲。
我把這卷帶子帶給瞭媽媽,她是一邊哭一邊看完的。
她說當年黃阿姨欺負葉欣其實是為她出頭,她說自從黃阿姨知道她喜歡的人是我爸之後,就一直和我爸之間保持距離。
甚至在黃阿姨那麼絕望的時候,她都沒有去求助已經結婚的青梅竹馬。
可是我媽太怕瞭,所以結婚之後她更加註意和黃阿姨之間的距離。
直到聽到黃阿姨的死訊,看到朝朝那副樣子,她悔恨地幾乎要流幹一生的眼淚瞭。
可是悔恨又有什麼用呢,如今她身體狀況一天比一天差,呢喃著「都是報應。」
盡管她再怎麼樣去墳墓前懺悔,這種愧疚是從她心底滋生而出的,如同跗骨之蛆,甩也甩不掉。
我媽讓我把那卷帶子送去給我爸,黃阿姨死後,她終於知道當時斤斤計較的自己,有多麼難堪。
我把帶子放到瞭我爸的辦公桌上,我實在不會跟他交流這種事。
過瞭一天那卷帶子就不見瞭,他的辦公室裡也多瞭一個上鎖的抽屜。
黃阿姨和朝朝,還有我爸其實很像,她們都很會克制自己的感情,不該碰的不會碰,不會發生的事情不會強求。
黃阿姨在朋友和青梅竹馬之間選擇瞭朋友,在她知道我媽的心意之後,她就做出瞭選擇。
而我爸,如果不是那個視頻,我甚至不會知道他當年那麼喜歡過黃阿姨。
而朝朝,因為上一代延續到她身上的悲劇,所以她不想再發生任何狗血的悲劇。
於是她一直都在避開我,甚至最後的那段日子,她仍然小心地維持著和我之間的關系,從未逾矩,也從未給我留下一絲希望。
朝朝,你之所以沒有向我們尋求過任何幫助,是不是你其實知道,我們都不是真心的。
我接近你一開始另有目的,我媽是因為愧疚,而我爸為瞭避嫌,結婚之後,更是和你媽媽仿佛從未認識。
我們沒有一個人是真心為你。
可是在你們死後,我們卻痛哭懺悔,悔不當初,後悔曾經對你們的視若無睹。
悔恨自己以為你們能夠自愈,而放手不管。
如果一開始這種關系有過改變,你媽媽就不會死。
朝朝的爸爸死瞭。
7.
聽說出獄後的葉辭晚四處碰壁,最後隻能去夜總會當小姐,妄想和她媽一樣攀高枝,結果隻是落得被人玩弄的下場,最後成瞭聲名狼藉的「大小姐」。
那天她喝多瞭酒跑去墓園大罵朝朝和她的媽媽,甚至抬腳去踹她們的墓碑。
朝朝父親上去阻攔,被她推倒在瞭地上,葉辭晚嚇得逃走,他就在冰冷的夜裡,一點點地失去瞭生息。
那時是冬末春初,天氣很冷,連寒風裡都夾雜著細小的雪粒,他被發現的時候,臉上結瞭一層密密麻麻的冰霜,眼眶下面有兩行白色的冰柱,掛在他慘白的臉上十分鮮明。
葉辭晚又被送進瞭監獄,親手殺死親生父親之後,她又失手殺瞭繼父,這次她應該很多年都不會再出來瞭。
朝朝的爸爸也被葬在瞭這個墓園,是他生前買好的位置,離朝朝和她媽媽很遠,卻又能看得見她們。
我去為他上香悼念的時候,帶瞭葉欣死亡的照片。
我托瞭關系,安排人讓葉欣在監獄裡生不如死,照片上葉欣雙目呆滯,滿臉是傷,臉上全是不堪入目的污穢,頭仿佛斷瞭一樣,無力靠在馬桶上。
我本是想給朝朝看的,可是又怕朝朝生氣,畢竟她那麼不想我參與其中,於是我把照片燒給瞭朝朝的媽媽。
朝朝畢竟就在隔壁呢。
「阿姨,如果你看到瞭就請給朝朝說一聲,讓她千萬別怪我。」
我半蹲在墓碑前,頓瞭一下,又改瞭說法。
「怪我的話也沒關系,讓她來夢裡好好地罵罵我。」
我有些想她。
朝朝,我依然沒夢見你,你呢?你在那裡見到你媽媽瞭嗎?
朝朝,我總是會想起那天,你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一聲不吭,所有人都很著急卻束手無策,我拿菜刀劈壞瞭你的房門,一把拉開衣櫃,你惶然抬起的臉,我把你拉出瞭衣櫃,卻沒有把你拉到陽光下面。
備案號:YXA1dXKgkenioL3vPoMuMjel